幻灯二

悬赏50万的事情(临沂空中美景悬赏40元找一本小说,以下要求?)

我叫慕难,羡慕的慕,艰难困苦的难。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毕竟我已经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岁月。我记得儿时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我是棺材子。我娘是在棺材里生的我,我娘死了,可我却在棺材里活了下来。我阿耶说我这一生注定会艰难困苦,便唤我阿难。

那过去了的漫长岁月,所经历过的艰难困苦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我也不想记得。我只知道自己如今过的很安逸、很舒适。

青州临沂城外有一座蒙山,蒙山之中有一片常年花繁叶茂的蔷薇林。蔷薇林中有一座精致的庭院,我便是这庭院的主人。

我穿着柔顺的月白色广袖直裾,仰躺在窗旁铺了锦垫的红木贵妃榻上。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我的身上,如今已是春末,时间一长我便觉得有些热。我想把窗户关上,可又不愿动弹。

这时,一阵幽香扑面而来,我知道是遇之来了。

他是蔷薇花妖,很多年以前我从一个道士手中救下了他。他说他没有名字,我便给他取名慕遇之。为何叫遇之?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反正,那之后我们便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我看也不看他,闭上了眼懒洋洋的说:“遇之,把窗户关一下。”

遇之冷哼了一声,狠狠踢了我一脚,冷冷的责备道:“慕难,你也不要太懒了。还不快起来,有客人来了。”

我疼得叫唤了一声,睁开眼来瞪向他。可在听见“客人”两个字时,我像是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进了我的腰包。我弹的一下坐了起来,又站起身伸着懒腰说:“这个月终于开张了。”

遇之的墨发用石青色的发带半束着,他穿着水绿色的广袖直裾,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如同超脱尘世的仙人一般。他看着我,脸上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他总是如此的,我也习惯了。不对,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

我弯下腰,正想从榻旁的茶几上拿块绿豆糕吃,遇之却拦住了我。

他那白皙细长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腕,他皱着眉头道:“一盘绿豆糕都快被你吃完了,我看你这个月又圆润了不少。”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来,边替我擦着嘴角,边说:“说过多少次不要躺着吃东西,吃完东西要擦嘴。”

刚才听他说我又圆润了,我心里便觉得不舒服。我挣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腰,好像确实又长肉了。但我还是看着他嘴硬道:“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这样圆润的便是个大美人。”

“你也说了是以前”,他说着将手中的帕子扔给我,又说:“洗干净后再还我。”

我把那帕子揉成一团,气恼的看着他走到梳妆柜旁的背影道:“还不都怪你做的东西太好吃,害得我总是忍不住嘴。”

遇之虽然是妖,可他下厨的手艺真的是无可挑剔。

遇之手中拿着我最喜欢的那把白玉梳,边走向我,边说:“你自己管不住自己,倒来怪我。”他到了我的面前,又用命令的口气说:“转过去。”

我有些生气,心里恨不得把他那张脸抓花。可又想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若是花了岂不可惜,那我平日里也会少了许多的乐趣。

我看着他那俊秀的脸,心里的气也慢慢消散了,听话的转过身去。

遇之是我遇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不对,他是妖。但他的脸却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他的容貌俊秀,可又秀气太过,少了男子的阳刚多了几分妩媚之色。好在他平日里眉目孤傲少有笑容,不然只怕我也会被他那含笑的桃花眼勾了魂去。

遇之解开我发上的莹白色发带,轻轻地替我梳着乌黑的长发。

我微微转头看向自己那乌黑柔顺已至腿弯的头发,我说:“要不再剪短一些吧,打理起来也方便些。”

“别动”,遇之用一根手指把我的头戳了回去。他将我的头发握成一束,边在我背后绑上发带,边说:“何时让你自己打理过?洗发梳发不都是我在做。况且,你也只有这一头秀发看得过去。”

听了这话我就不服气了,我转过身来叉腰道:“谁说的?我这张脸无论如何也算不得不好看,不然我在闺阁时也收不到罗帕香囊了。”

遇之白皙的手中握着我的一缕乌发,不知为何他望着我笑了起来,眉目之间流露着猜不透的情意。他薄唇轻启道:“是,你生得好看,刚才我不就赠了你罗帕以表心意。”他说完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般,他收了笑朝门外看去,又说:“走吧,人到了。”

而我还沉浸在他刚才的笑容中,想着他为什么那样对我笑。我又突然想通了,皱眉说:“你刚才是在讽刺我吧?怎么,你不相信?”

遇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眼中的情绪我还是看不透。他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行去,边走边说:“我相不相信有什么重要的,现在重要的是接待客人。你不想挣钱了?你知道自己的花费有多大吗?再这样坐吃山空,你迟早变成穷人。”

听了遇之的话,我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起来,心中暗道:“我不要再变穷,绝不要再变穷!”

走过青石板路,上了台阶便是前厅,这里专门用来接待客人。

前厅的前后各有一道门,我和遇之从后门走进厅内。门后摆着一座金丝楠木雕花屏风,我绕过屏风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菱花纹窄袖对襟衫,系着柳绿百褶裙的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厅内,手中拿着一朵盛开的黄色蔷薇花。那少女发髻松散,脸上、衣裙上都有污迹。她虽然模样狼狈却气质不俗。

她在看到我时,那典雅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我习以为常,到这来的十个人中有九个人见我的第一眼都如同她这般。谁让我长了张十六七岁的脸,任谁见了都不会相信我能达成他们心中所愿。

那少女想来是很有教养的,在察觉到我身后还有一位男子时忙低下了头。可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不再顾及又抬头看去。

她看到遇之的脸时,脸上露出了羡艳之色。但很快她便垂下眼,恭敬的屈膝拜道:“求先生救小女全家性命!”

我想,她会向遇之求救是因为遇之看上去就很沉稳,让人忍不住的想信任他。

我已经在屏风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那少女脚边不远处坐着一只额间有菱形红痕的白狐。它摇晃着它那蓬松的尾巴,用十来岁少年的声音说:“错了,你不该求他,该求阿难。”

狐狸是多年前为躲避猎人的追踪,逃到我们身边来的。它不想离开,我便让它帮着做一些跑腿的事。它也是妖,只是还未修成人形,但已会开口说话了。

那少女对于会说话的狐狸还是感到害怕,她身体瑟缩了一下,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她那含泪欲泣的模样,当真是楚楚可怜。

我看着她也忍不住心软,安慰道:“你别怕,过来坐吧。”

这时,遇之已经点燃了我身旁茶几上的暖炉,炉上烧着茶水。他做好这些后,便站在了我的身旁。

少女或许是救人心切,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一下跪在我面前,哭泣道:“夫人,小女胡玉如,求你救救我爹娘兄长和幼弟。”说着她便要磕头,我忙起身拦住了她。

我扶起她来,看着她的泪眼说:“我可以帮你,可你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坐吧。”

我按着她在茶几另一侧坐下,又将之前扔在袖中遇之的那块手帕递给她。

胡玉如伸手接过,弯腰低头道:“失礼了。”

我却转头看向遇之,朝他得意的挑了挑眉,这算是对他之前嘲笑我的报复。那手帕他是铁定不会要了。遇之与我对视,冷冷的勾了勾唇。我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忙转过头来看向那少女。

胡玉如已经停下了哭泣,我也要与她说正事了。我看着她开口道:“你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知道的。他们说蒙山上有一大片蔷薇林,摘下一朵蔷薇花诚心祈求,便会有求必应。”她说着将手中的那朵黄色蔷薇花放在了茶几上。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忙向她说:“也不是有求必应,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能做到的也就不必来找我们了。”

我想起最开始做这门生意时,替东家寻鸡,替西家找鸭,忙活半天最后却只得几个铜板。我绝对不是嫌钱少,只是觉得太大材小用了。

“夫人,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不是万不得已,玉如一个闺阁女子绝不会来这里的。”她说着又落下泪来。

我瞧着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心软,而是很直白的说:“胡娘子,我们做的也是生意,你若有银钱,这事便好办。”

胡玉如犹豫片刻,脸色一沉点了点头。她瞥了遇之一眼后侧过身去,似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她转回身来,我看见她手中拿着一块青白色的玉佩。

那玉佩上镂雕着口衔花枝的绶带鸟,玉质温润,做工精良,一看便是上品。这块玉肯定值不少钱。

可我瞧她衣着打扮并非富贵人家,倒有些好奇她身上怎会有这样一块好玉。

她将玉佩递给我,含泪道:“这是传家之宝,也是因它才给家中招了灾祸。今日便给夫人,只求夫人救我全家老小的性命!”

我拿过玉佩,看着她诚挚的说:“你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所求之事,我应下了。你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来听听。”

胡玉如似乎在想要从何说起,她想了片刻后,神色肃穆的开口道:“小女祖父是李唐皇氏后裔,是昭宗皇帝之子。”她停下看向我。

对于她的话,我没有感到太过惊讶,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听过呢?

我回忆着有关唐昭宗的事,喃喃道:“天佑元年,朱温杀了唐昭宗。”

或许她没在我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惊讶有些失落,她声音低了几分,又说:“夫人倒记得清楚。”

听了她这话,我心绪复杂的垂下了眼,暗道:“如何能不清楚?便是想忘也忘不掉。在那一年,我失去了美好的一切,见到了铁面修罗,人间炼狱。我也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我很快将脑海中翻涌的记忆挥散,抬起眼来认真的听着胡玉如说的话。

“昭宗当年为保血脉将祖父交给了一个姓胡的内侍。那内侍便成了我的曾祖父,祖父长大后他将此事告知祖父,可祖父一心在科考之上,并不把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可父亲却以自己是李唐皇室后裔为傲,祖父去世后,他便经常与人提起此事,甚至结交了临沂的刺史冯安。”她提到冯安时,脸上露出了憎恨之色。

“那冯安多次向祖父提起想要买下这块玉佩,可祖父如何会答应?原本也无事的,可有一虞姓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功,不久后便会衣锦还乡。谁知那将军有一好友也会随他一同回来,听闻他是宰相之孙,犹爱玉石。那冯安便想巴结,他在他那纨绔儿子冯羽的怂恿下给我爹扣了一个叛国罪,想夺了这块玉佩。”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忙又用遇之的那方帕子擦拭着眼泪。

我实在疑惑,她为何会有这么多眼泪?我活了这么久,虽然也伤心过,也悲痛过可却从未流过像她这么多的眼泪。

那炉上的水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遇之上前泡了两杯茶。他将其中一杯茶放在哭泣着的胡玉如面前,轻声说:“胡娘子,请饮茶。”

我又疑惑起来,为何他对别人说话时的声音就这般好听,如同那潺潺流动的溪水一般。

在我疑惑的目光下,胡玉如停下了哭泣,她羞赧道:“多谢先生,小女失礼了。”

遇之像一个君子一般朝她点了点头,又退回到我的身边。那小狐狸却不知道何时靠在了我的小腿上,正闭着眼睛打盹。

我看向那爱哭的胡小姐,说道:“想来,他们看上的不止这块玉佩,还有你这个宝贝。”

胡玉如又羞又怒,她垂下头咬牙道:“是,那谢羽是贪图美色之人。他妻妾成群,竟然还想纳我为妾,被我父兄扫地出门。想来他是怀恨在心。好在他没急着将我投进牢狱,倒也给了我逃跑的机会。”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着的茶叶,轻轻的喝了一小口。我将茶杯轻轻放下,说:“胡娘子便先住在我这里吧,待事情办妥后,可自行离开。”

听了我这话,她站起来福身道:“小女在此谢过。”

我坐在那里心安理得的受了她的谢意。我轻轻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狐狸,小狐狸睁开它那美丽的狐狸眼来。我向它道:“带胡娘子去客房。”

小狐狸起身,摇着尾巴向胡玉如道:“胡娘子,请随我来。”

胡玉如没再露出害怕的神色,她跟着小狐狸往门外走去。

可遇之却叫住了她,向她伸手道:“胡娘子,那手帕是我的。”

胡玉如脸上浮现出红晕,急忙将手中的帕子递给遇之,又脚步匆忙的走出门去。

遇之将那沾满泪水的手帕一下扔到我身上,冷冷说:“给我洗干净。”

我将那手帕扔在茶几上,没好气的说:“你又不要了,我洗来干嘛?”

遇之冷哼一声,弯腰靠近我说:“我要与不要,你都要将它洗干净。”

我一直认为,不管是人也好,还是花也好,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好像现在,遇之那张俊美的脸离我如此之近,他那长而弯曲的睫毛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呼吸之声我也能听到,这让我不免有所负担。

我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边往外推去,边说:“你还是快让你的灵蝶去临沂城打探打探。”

灵蝶是遇之为探听消息而炼化出来的,它们在外形上与旁的蝴蝶无异,只不过它们能听懂人言,能窥探人心。

遇之直起身来轻扬广袖,一群颜色各异的灵蝶翩翩的飞了进来。他闭眼与灵蝶神交片刻,待他睁眼后,那些灵蝶又翩翩的飞了出去。

(二)

今日阳光明媚,我穿了身轻薄的桃红团花齐胸广袖襦裙,坐在妆台前在额间贴着红色的花钿。

遇之穿着青白色广袖直裾站在我身后,拿着那白玉梳替我挽着发髻。

可不是我不会,是梳发髻手太累,反正遇之喜欢,就让给他做呗。

遇之将发髻梳好后,看着铜镜中的我又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遇之单纯,他是猜不到我想干什么的。那些策划谋算、阴谋诡计都是需要我来想的,而他只需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我总是会想,若他遇到的不是我恐怕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我没有回答遇之的问题,倒把妆台上的几个首饰盒全打开了。我笑看着那些华美精致的首饰,问道:“你觉得戴什么好?”

遇之执拗,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走到我身侧将手中的白玉梳重重的拍在妆台上。

我听着那声音,心都疼了起来。我急忙拿起那玉梳来细看,好在没有损伤。我仰头看向遇之,嗔怪道:“你轻点,你知道这个多少钱吗?”

遇之就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他低下头看着我自顾说道:“昨日我已按你说的雇了人去告知冯刺史,那赵衙内虽爱玉却是个嫉恶如仇,最爱打抱不平之人。还有那虞将军出身名门望族,家风最是清正廉明,决不会看着他人受不白之冤。那冯刺史倒如你所料,将胡家老小都放了,还给了一笔封口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干什么?”

遇之口中的赵衙内是那虞将军的好友,当朝宰相赵普的孙子。虽然姓赵却并非皇族中人,但那赵普却是开国功臣如今已是位高权重。那赵衙内和虞将军的为人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那刺史是个胆小怕事之人,若不是他那儿子怂恿,他也不可能干出冤屈他人之事。

我伸手从首饰盒中拿了支累丝嵌宝石的金簪递给他,含笑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灾未消完,那块玉佩我怎能心安理得的留下?”

遇之皱着眉头接过那支金簪,他绕到我身后,边将金簪插在那精巧别致的元宝髻上,边说:“那冯羽是个好色之徒,你如此打扮意欲何为?你还不让我跟去,你若遇险又该如何?”

我看着铜镜中眉目艳丽、唇红齿白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我起身走到圆桌旁,拿起桌上一把精巧的匕首,看向遇之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遇之的目光停留在那把匕首上,他沉声问道:“难不成你还想杀了他?”

我看着那匕首上美丽的花纹,惋惜的说:“这么好看的匕首,若是沾了那种人的血倒怪可惜的。”

我刚说完遇之已经来到我的身边,他手中拿着金镶红宝石的耳坠,他轻轻的将耳坠戴在我的耳垂上。他低头望着我的眼睛,眉目含笑的柔声说:“阿难,我和你同去,好不好?”

我和遇之靠得很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在我鼻尖萦绕,而我沉醉在他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中一时难以自拔。

不过我和遇之一样执拗,认定的事都很难更改。他今日绝不能和我同去,不然我的计谋便无法实施了。

我抬手轻抚着他的眼角,含笑摇头,轻声回道:“不好。”

听了我的话,遇之瞬间变了脸色,他“啪”的一声打开我的手,脸色阴沉的说:“不去便不去,你当我愿意跟着你去!”他一甩衣袖,冷着脸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我被他打这一下,那白皙的手背上倒出现了淡淡的红痕,他下手如此之重定是很生气的。

我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匕首放入袖中,转身去拿起妆台上的铜镜。我揽镜自照,觉得发上有些单调,我略想了想后走出门去。

那墙头上垂着许多蔷薇花枝,枝上的蔷薇花娇艳欲滴。我摘了两朵红色蔷薇对镜戴在了发上,我满意道:“美人芳树下,笑语出蔷薇。”

我坐着昨日便预定好的马车去了临沂城,到临沂城时日头已高升。我撩着窗帘看见城门外站了许多的人,连那刺史冯安也在。我知道他们在等人,等那衣锦还乡的虞将军。

入了城门,我看见告示栏上贴着告示,瞥见那告示上大写着“开宝元年”等字。我放下窗帘心想,这赵宋皇帝倒是喜欢改年号,也不怕记混了。

车夫照我的吩咐将我送到了主街上临沂最好的酒楼解千愁外。我下了马车,车夫与我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我站在酒楼外闻到了浓浓的酒香,我抬头看向那酒楼牌匾上“解千愁”三个字,喃喃道:“当真能一醉解千愁?”

我话音刚落,那解千愁二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了。我与那头戴幞头,身穿黛蓝罩纱圆领袍的男子四目相对,他朝我轻浮的笑了笑。我边朝他嫣然一笑,边想着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是冯羽,昨日我曾远远的见过他,他那身浮华浪荡之气这临沂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灵蝶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他是这解千愁的常客,今日虞将军衣锦还乡必会从这主街过,他是爱热闹又贪图安逸的人,他不愿意去城门口久候,必然会来这解千愁一睹虞将军的风姿。

冯羽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朝我轻佻的说:“小娘子,要不要上来喝杯酒?”

我点头笑了笑,提着裙摆上了台阶缓步进了解千愁。

酒楼内人不多却都是男子,我一进门他们便纷纷看向我。那掌柜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他站在柜台后也不动,笑向我道:“小娘子可是走错了地方?”他话音刚落,二楼上便传来冯羽的声音,“没走错,她是我请来的。”那掌柜忙转出柜台,向我笑道:“小娘子请。”我朝他笑了笑,便上了楼梯。

冯羽边打量着我边将我让进了房间。房内还有二人,那二人都高高瘦瘦的,是冯羽的酒肉朋友。

冯羽向那二人笑道:“我没骗你们吧,当真是有佳人自窗下过。”

那戴着儒巾一副文人打扮的男子看着我含笑念道:“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那冯羽皱了皱眉,嗔怪道:“富玉山,好看你就说好看,念什么诗?酸不酸?”

另一个玉冠束发、脸色通红的男子摇着扇看着冯羽谄媚的说:“好看,好看。冯兄,当真是个佳人。”

可刚才他看我的眼神中并没有赞赏之意,还微微皱了皱眉头,想来他不是真心觉得我好看的,更不认为我是佳人。

我低眉晗首,盈盈拜道:“奴家请诸位衙内安”

那玉冠束发的男子,又笑道:“倒还明礼,瞧着像是大家闺秀。可闺秀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青楼小姐?可哪家青楼伙食如此之好?”

我听了这话怒火中烧,原来这混账是嫌我胖,真想给他两巴掌,可我又不得不忍耐着。

好在那冯羽替我出了口气,他拿过那男子手中的折扇,敲打着那男子的头说:“该打,该打。段朗你如何能唐突佳人?”

那段朗像是喝醉了,扶着桌沿坐在圆凳上,闭着眼睛摇头道:“我喝醉了,喝醉了。”

冯羽将折扇重重丢到桌上,走到我身边拱手笑道:“小娘子勿怪,他酒量不好,喝醉了。如今盛行清瘦端雅之风,小娘子却是与众不同,颇有唐时风情。”

那段朗又站起身来,拿着折扇拱手道:“冯兄就喜欢这样丰盈的,小弟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玉山,我们走吧。”

那富玉山有些错愕,他开口说:“留这小娘子与冯兄独处,不大好吧。”

段朗笑着开口说:“你啊就是见识太少,平日让你出来玩,你总不肯,非要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如今你就看不出来,人家是郎情妾意,我们在这儿反而碍事。”

富玉山听了这话看向我,我羞怯地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见状,他二人便相携着出门而去。

冯羽见他们走了,便喜笑颜开的去将房门关上了。

而我则走向洞开的窗旁看着街上,那街对面是一家医馆,看病的人多,排了老长的队。我心想,医馆倒也挺赚钱的。这样想着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乞丐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虞将军回来了,虞将军回来了。”

这时,那冯羽已到了我的身旁,他闭眼在我颈边嗅了嗅,一脸享受的说:“真香啊。”

我看着他那色欲熏心的样子,冷冷的勾了勾唇。我说:“这楼上还挺高的,摔下去必定很疼。”

冯羽一下搂住了我,望着我柔声道:“别怕,我们离远一些便是了。”他说着便揽着我往屋中的榻旁行去。

我用巧劲挣开了他的怀抱,笑说:“急什么,你我还未互通姓名呢。”

“对,对”,冯羽弯腰拱手道:“在下冯羽字怀卿,敢问小娘子芳名?”

我将手放入袖中,声音娇滴滴的说:“奴家名叫慕难,羡慕的慕,艰难困苦的难。”

“慕难,这名字倒是少见。”冯羽已经直起身来,又靠近我说:“像你这人一样,与众不同。”

冯羽说着便又想抱住我,可我已拔出了手中的匕首,将锋利的刀刃横在他的脖子上。

他被吓得神色一变,那想要搂抱我的手顿在了空中。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笑看着我道:“小娘子,这是何意?莫非你还想玩点花样不成?”

我神色凛然的看着他,冷冷道:“我玩的花样,就怕你玩不起。”

在那把锋利匕首的威胁下,冯羽清醒过来。他神色肃穆的问道:“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说:“你的身份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曾诱拐民女、奸杀奴婢,那尸体便埋在你家后院的红梅树下。”

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我回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将这些公之于众,不知你那刺史爹能不能将你保下?”

他的神色变得狠厉起来,眼中透露着杀意。

我听见窗外隐隐的传来马蹄声、喧闹声,便忙将匕首从他脖子上拿开快步走到窗旁。而他一下夺过了我手中的匕首,他似乎也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声音,便犹豫着那匕首要不要刺向我。我知道他不敢在这里把我杀了,他的手伸向我想把我拖到别处,可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我扑向他,那把匕首便捅进了我的腹部。

当真是疼啊!我以为我受过那么多伤,是不会再怕疼的,却原来还是怕疼。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受伤了吧。

冯羽受了惊吓,眼睛发直的看着血流不止的我。我看了一眼街上缓行而来的队伍,拽着他的衣领往窗外倒去,当他的脸暴露在窗外时我松开了他。

我顺着屋檐上的瓦片滚落在地,重重摔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痛得失去了知觉。

片刻后,我听见惊呼声、脚步声。我睁眼看去,却看到了那张永远无法忘记的脸。

我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是李唐天佑元年的初秋,还是赵宋开宝元年的春末,是云州的武周城,还是青州的临沂城?

这个一身铠甲英武不凡的男人,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不会再看见那双深邃的瑞凤眼

我不知道这是上天的惩罚还是奖赏,竟让我再次见到了他。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我听见有人唤他“虞将军”,我心想原来他还是将军。这样想着,我便坠入了黑暗的、痛苦的深渊之中。

(三)

我从恶梦中惊醒,习惯性的往旁边靠去,口内还喃喃道:“遇之,我冷。”话音刚落,我便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我听见遇之冷哼了一声,在我头顶说:“昨夜你还嫌热不愿与我共眠,今夜怎么又变卦了?”

他总是这样爱记仇,一点小事也会记许久。我在他温暖幽香的怀抱中安定下来,此刻也明白过来是他救了我。他的治愈之术修炼得极好,瞬间便能让伤口痊愈,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我原本是计划用自己的死来让那冯羽获罪,就怕遇之出来搅局才不想告诉他。到头来,这局还是被他搅了。不过好在许多人已看见冯羽行凶,若再加上他府中后院的那几具尸体,不怕他不伏法。

我在遇之胸口蹭了蹭,闭着眼说:“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我又听见他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他马上就要出口教训我了,我可不想听他唠叨,忙又开口道:“遇之,我看到他了。”

遇之果然上钩,他问道:“谁?”

我睁开眼来,想起梦中的场景悲伤的说:“那个男人,那个身穿铠甲、英武不凡的男人。”

遇之抱紧了我,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他说:“慕难,他早就死了,只是长得像罢了,那不是他。”

我回想着白日在街上看见那人的模样,心想或许当真只是像罢了。那时自己疼得厉害,那人长的高大,又穿着盔甲,也有可能是看花了眼。这样想着,我便开口道:“或许是吧。”

这个季节,在温暖的怀抱里呆的太久了,便会觉得闷热。我挣扎着从遇之的怀抱里退开,将身上的薄被也一下掀开了。我惬意的平躺着,睁眼看着那泛着幽光的锦帐,我猜想着今晚的月色必定很好。

不等我想完,遇之却将薄被盖在了我身上,还命令道:“不准掀开!”

之前的热意已经散去,盖着这薄被倒也还好。我没了睡意想和遇之说说话,我侧过身看向外侧面容模糊的遇之,问道:“你今日是偷偷跟着我吗?”

提起这事来遇之似乎很生气,他冷哼道:“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他顿了顿又说:“我是让灵蝶跟着你的。不然只怕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不以为然的说:“怎么会呢?我又不会死。”

“你怎么能肯定?你已经死过一回,能活过来已算侥幸。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老天爷说不定要收回对你的赏赐。”

遇之越说越生气,可我却觉得高兴,我知道他是在关心我。

我靠近他,拉着他的手讨好的说:“别生气了,我错了,再不敢了。而且,我不止死过一次,那之后我还死过好几次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逃亡途中被乱军砍死的,毕竟这一次和我第一次死得很像。之后还被饿死过,淹死过。反正死了这么多次,也都活过来了,所以我才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谋划的。”

遇之的眼睛散发着幽光,那眼眸中闪动着的情绪在昏暗之中看不清楚,可他的话语却透露着关心。他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死过这么多次?”

死亡对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只是每每想起死亡之前的痛苦,我还是会难受。我将脑海中涌现的记忆挥散,勾了勾唇说:“那都是遇见你之前的事,我不告诉你,你又怎么会知道?”

遇之的手伸向我,我想他是想抱一抱我,可这时小狐狸一下跳到了床上,出现在我和遇之中间。

我吓了一跳摸着心口坐起身来,而遇之则捏着小狐狸的后颈将它从床上提了起来。

小狐狸使劲的蹬着腿,口内恼道:“你放开我!臭遇之,你快放开我!”可它那少年的稚嫩声音没有丝毫的威慑。

遇之不喜欢小狐狸到床上来,他手一扬把它扔到了地上。

借着月光,我看见小狐狸气得毛都竖起来了,它呲牙咧嘴道:“凭什么你能睡床,我就不行?”

遇之拍了拍手,得意的说:“因为我比你厉害,你打不过我。”

这样的对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已经从最开始的劝说,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厌烦。我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小狐狸和以往一样,留下一句“我总有一天会比你厉害的”就走了。

我看着重新躺下来的遇之,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问题。我和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得我都记不清楚具体的时日了。只记得他说他吸食阴气有助于修炼,而我这个从尸堆中爬出来的不死人阴气最重,尤其是在夜晚身上的阴气更为浓重。

我知道他留在我身边最大的原因,便是我身上源源不断的阴气有助于他修炼,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当初差点被那道士打得魂飞魄散,是我恰好经过捡到地上的一朵白色蔷薇花带走,而他残存的魂魄恰好附在那蔷薇花上。机缘巧合,也算是我救了他一命。

他嘴上虽说着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其实也是想靠我来修炼。有他在我身边之后,我也好过了很多,至少吃得饱,穿得暖,再没有人敢欺负我。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

想到这,不知为何我觉得心里闷闷的,我看着闭着眼睛的遇之没好气的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吸我的阴气!”

遇之听了我的话,猛地睁开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知道他伸手狠狠地在我腰上捏了一把。我疼得叫出了声,而他却冷冷说:“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有些气恼,伸手向他腰间探去,也想狠狠的捏他一把。可他却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他在我耳边柔声道:“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你的阴气吗?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

可我哪里顾得上他说了什么,我最怕痒了,他在我耳边说话,我痒的浑身都难受。我在他怀里挣扎着,笑说:“好痒,你放开我。”

遇之一下放开了我,还将我往床内侧推去,又用被子将我的头和脸都蒙住了。

从他这一系列动作,我知道他又生气了。哎,他真是个阴晴不定、脾气古怪的妖,也只有我这样好脾气的人才受得了他。

我将被子拉下来,试探着唤道:“遇之。”

“闭嘴,睡觉。”遇之的语气恶狠狠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生这么大的气,我又没惹他,反倒是他招惹我,我腰上还疼呢。

次日一早我便让遇之去临沂城散布流言,说冯羽杀人藏尸于府中后院。遇之亲眼看着那些官兵将尸体挖出来后他才离开。遇之还探听到冯羽已被关押在监牢之中,他的罪名迟早会被落实,他爹也难辞其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与胡玉如之间的交易才算了结,我也能心安理得的收下那块玉佩了。

送走胡玉如后,我和小狐狸坐在庭中的秋千架上玩耍。

阳光溶溶似水,天空又高又远,层层堆叠的白云悬挂在那蓝天之上。

秋千之后是灰白的院墙,墙头上垂挂着蔷薇花枝,蔷薇花的幽香一阵一阵的飘来,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在遇之的怀抱中。正是良辰美景时,我边抚摸着小狐狸,边叹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遇之穿着荼白的广袖直裾,长身玉立的站在廊檐之下。那身衣裳衬得他更是仙风道骨,颇有羽化登仙之态。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问道:“你为何不早把冯羽在后院藏尸之事传出去?这样你也不用拿自己的性命来谋算他。”

我摇晃着秋千看向他,不等我开口我身边的小狐狸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小狐狸无不得意的说:“他可以一口否认自己不知道后院的尸体从何而来,也可以把这些罪名推到别人身上。只有将他杀人的罪行暴露在众人面前,才能真正的坐实他杀人的罪名。如今,众人都看到他杀人了,他想再辩驳也就难了”

我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夸赞道:“想不到你也如此聪明。”

遇之不服气了,他边走下台阶边说:“这也算聪明,不过是些小算计。”

小狐狸那漂亮的狐狸眼瞪着他,嘲讽道:“可你连这些小算计都想不明白。”

遇之已经走到我身边,他拉停了秋千垂眼说:“我怎会想不明白,只是不愿那样想。”他又目光深沉的看向我,严肃道:“慕难,你给我记住,以后绝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来谋算。”

我最讨厌别人来教训我了,越是严厉我越是要和别人反着干。可遇之不是别人,我倒有些憷他这严肃的模样。我垂下了眼口内却道:“那都是昨日的事了,我也认了错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没有昨日哪来的今日?”遇之说着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一下望进了他那饱含情绪的桃花眼中。他又问道:“记住没?”

“记住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

他放开了我的下巴,又将手伸向我的发顶,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慕难,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更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我看了看他摸着我的手,又看了看我摸着小狐狸的手,心里觉得怪怪的。

我还没想明白,他却一下收回了手,看着前方说:“有人来了。”说完他如一阵清风一般远去。

!我只看见他翻飞的袍袖和从空中落下的白色蔷薇花瓣。

我转头看去,秋千上已没了小狐狸的身影,我想它也跟着去了。

有人来了就说明我又有钱挣了,我高兴地笑了笑又摇晃起秋千来。

不多时,遇之回来了。他边往屋内走去,边说:“起来,梳妆打扮。”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耦色的广袖直裾,笑说:“我这身打扮挺好的。”

遇之已经走到房门外,他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我说:“客人是男子,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成何体统?”

我闲来无事时便只会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来,我才不会费心思去梳什么发髻。可要见客人,见的还是男客,这样披着头发确实不好。

我站起身来,边走向他边说:“那就只帮我把头发挽上去就行了。”遇之点了点头,等我上了台阶后他拉着我进屋去了。

遇之熟练的帮我梳了一个垂云髻,又在鬓边簪了对耦荷色的珠花,发后系了根水色的发带。等我戴上那白玉的丁香耳坠后,便和他一起去了前厅。

转过屏风来,我看见一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头戴儒巾的年轻男子站在厅内,他的手上拿着一朵红色的蔷薇花。他并未抬眼看我,却是拱手拜道:“在下富晟,求小娘子帮我。”

对于他这举动,我并未感到惊讶,我含笑看向小狐狸。小狐狸讨好的说:“我跟他说不要求错了人,要求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看向富晟道:“请起。”

富晟直起身来,我看着他那张方正的脸倒觉得有些眼熟。我记性不好,略想了想才想起来昨日在解千愁见过他。他不就是那冯羽的朋友吗?

我问道:“你是字玉山吗?”

他惊讶回道:“小娘子果然神通,玉山确是我的字。”

他必定没有认出我来,不然也不会夸我神通了。

炉上的水早已经沸腾,冒着热气咕噜咕噜的响着,想来是遇之早就烧好的。

我闻到了清爽的茶香味,转身看去遇之已经泡好了茶。我走过去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向富晟道:“富郎君请坐。”

富晟道谢坐下,他闻着茶香说:“好香的茶。”

我心想,当然香了这可是进贡的顾渚紫笋,费了许多心思和银钱才弄到的。

我朝他淡淡笑了笑,问道:“富郎君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富晟忙点头道:“知道,我知道。”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来放在茶几上。他诚诚恳恳的说:“若小娘子能让我如愿,这三百两银票悉数奉上。”

我看着那些银票眼睛都直了,也是强忍着没有上手去拿。我把目光移向富晟,问道:“你有何愿?”

“在下家中富饶,在临沂也算数一数二的。可奈何那些高门贵族从来都看不起商贾。我与余家小娘子两情相悦,可就错在了门第二字上。我为此发愤苦读,如今已是举人,我向余家提亲,可还是被一口回绝。为了阿妙我还可以等,还可以努力。可他爹却急着让她与人定亲,我怕自己再无机会,所以才求到了你这里。我原本也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地方,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如今见了才是真的信了。求小娘子成全我!”说着,他朝我拱起手来。

听着他的话我早就垂下了眼,我最不喜欢管情爱之事,人心易变,感情也最难琢磨,事情的变数太多。

待他说完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鲜亮橙黄的茶汤,我细品着茶味完全不顾他的焦急。我轻轻的放下茶杯,朝他笑了笑说:“你说了这么多的话,先喝口茶吧。”

富晟心中急切眉头紧皱,听了我的话还是忍耐着端起了茶杯。他喝了一口茶后,眉头舒展开了,笑说:“当真是好茶。”

我笑了笑说:“你是想让我促成你和余小娘子的姻缘。”

富晟忙放下茶杯,摇头说:“不,不,我与她的姻缘我自会努力。但也得有那机会才行。我是想让小娘子打消余伯父定亲的念头。等我明年中了贡士我再去提亲,想来余伯父必定会明白吾心之诚恳,吾心之坚定。”

听他如此说,事情倒好办许多了。我点了点头,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一张银票,说:“这桩生意我应下了,这便是定钱。待事成之后,你再将那两张予我。”

富晟忙起身,弯腰拱手道:“多谢小娘子。”

我看着手中的银票说:“不用谢。我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他又急切的说:“只是小娘子动作要快些,我怕那亲要是定下来了,就没得改了。”

我站起身看向他说:“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必定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郎君可以回去了,待事情妥当后,我自会去寻你拿我该得的钱。”

蹲在我脚边的小狐狸听了我的话,起身说:“富郎君请吧。”富晟道谢后跟着小狐狸出去了。

待他们出了院门,我看向身旁的遇之说:“让灵蝶去打探吧。尤其那余小娘子的心意要打探清楚。若是她对那富晟无意”,我低头看向手中的银票,又惋惜的说:“这到手的银票也就飞了。”

遇之看向门外,语气笃定的说:“可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我也没说他说的是假话,只不过我怕他会错了意,是一厢情愿。感情这种事还是要清清楚楚的好。”

听了我的话,遇之目光深沉的看着我,小声问道:“清清楚楚的才好吗?”可他不等我回答,又转身往门外去了。

我不明所以,也不做多想,只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傻笑。

(四)

已是黄昏时分,落日西沉,霞光满天,倦鸟从烟霞色的云团下飞过,投入了林中。

我在临风楼靠窗的二楼坐着,那是临沂城内最大的食肆。

我梳着同心髻,髻上只斜插了两朵粉色的蔷薇。我内里系着松花色素面抹胸,外穿一件桃红绣花枝的宽袖长褙子,下身系着象牙白的花团暗纹百褶裙。

坐在我身边的遇之则玉冠束发,穿着象牙白云纹团花的广袖圆领袍,腰间系着素色的宫绦,端的是丰神俊朗。

我把目光从遇之身上移开看向窗外,下面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傍晚的霞光洒落在河面上,那水光潋滟、水色明媚的景致,倒和遇之一样让人移不开眼。河面上有许多的乌篷船,有的停靠在岸边,有的则缓慢的穿行着。

一只乌篷船缓缓划过,我忽然闻到一阵桃花香,奇怪道:“这时节怎么会有桃花?”我转头看向喝茶的遇之,又问道:“你闻到了吗?”

遇之放下茶盏闻了闻,突然就皱起了眉来,他一下站起身面露恨意的说:“我有点事,去去就回。”他说着便转身往楼梯处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疑惑的想,他这是怎么了?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我这样想着,便看见两个男子和遇之擦肩而过。我看着那穿着墨青色劲装,发髻上插了根紫檀木发簪的男子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他真的太像那个我想忘却忘不掉的男人了。那高大的身姿,那英武的面容,那面容上的剑眉星目,完全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原来,昨日并不是我看错了。这世上当真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老天为何要如此安排?这是对我的奖赏,还是惩罚呢?

就在我惊疑不定时,他身旁那比他要矮上许多的男子笑说道:“落衡,那约你出来的信笺上可有淡淡的幽香,说不定是个小娘子。”

那说话的男子清瘦白皙,他玉冠束发,身穿金丝滚边的鸦青色暗花锦袍,腰间系着上好的玉佩,一看便知是锦衣玉食的世家贵族子弟。

我的眼神或许太过直白,那二人也向我看来。

那清瘦白皙的男子笑着朝那人眨了眨眼,缓步行到我身边,拱手道:“在下赵从约,这厢有礼了。”他放下手又笑问道:“可是小娘子约落衡来此?”

原来这人便是宰相赵普那喜爱玉石的孙子赵从约,那他身后的便是虞珵虞将军了。

虞余两家是世交,那富晟喜爱的余小娘子和虞珵是自幼相识的。那余老爷是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虞珵的,盼了好几年终于把虞珵盼回来了,便想急着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可余小娘子是真的属意富晟,她在家中哭着闹着不愿嫁给虞珵。

我答应富晟帮他打消余老爷定亲的念头,可那余老爷圣贤书读的太多,迂腐执拗过了头。从他身上下手太难,我便想从虞珵身上下手。只是我没想到他和那人竟然那般相像。

虞珵一脸惊疑的走了过来,他拱手道:“在下虞珵,小娘子可是认识在下?”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听便知是行武之人。

我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稳了稳心绪后我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眼屈膝行礼道:“小女见过两位郎君。确实是小女约虞将军来此。”

赵从约向我伸手道:“小娘子请起。”我站起身来,他又笑道:“小娘子,可需在下回避?”

我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说:“不用。”我又看了一眼打量着我的虞珵说:“两位郎君请坐。”

他们在我对面坐下,我替他们倒了两杯茶。他们谢过,礼貌性的喝了一口。

等他们都放下茶杯,我看向虞珵那张让我心绪起伏的脸,开门见山的问道:“虞将军可是要与余小娘子定亲?”

虞珵那沉稳的脸上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探究的望着我说:“家母今日与我提起过此事。”

“落衡你当真要成婚了,你的这口喜酒我可是盼了好多年了。”赵从约看着虞珵笑得一脸高兴。

虞珵只看了他一眼,便对我问道:“你为何要问我这事?若我没记错,我昨日便见过你。你当时分明伤得那般重,如今瞧着却已然无恙。还有,救走你的是何人?他身手竟如此之好,我倒追不上他。”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他昨日可是见过我的。我在他探究的目光下略想了想说:“昨日的事和今日的事我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冯羽贪淫好色,作恶多端,我不过是略施小计,让他受到该受的惩处。”

“你便是昨日被冯羽杀害的女子,可你瞧着不像是受伤之人。”赵从约看着我面露惊讶。

而虞珵却面色凝重,他质问道:“他作恶自有官府查办,用得着你一个女子以命相搏?如今官差还在四处寻你,你倒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

我心中气血上涌,暗自告诫自己要忍耐、忍耐,不要忘了你是拿钱办事。

我勾了勾唇说:“若是官差能帮得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找我了。我今日是收了富郎君的钱,来拆散你和余小娘子的亲事。或许你不知,那余小娘子和富郎君是两情相悦。婚姻大事,还望你慎重思量,莫要把亲结成了仇。”

虞珵的眉头紧皱,直勾勾的看着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昨日我分明见你伤的那般重,不过一日就这样中气十足了。”

今日约他来这里当真是错了。我真的想快些离开这里,我冷着脸回道:“我是什么人你用不着管。我身边有神医,那点小伤不足为虑。”

“小伤?流了那么多血,你竟然说是小伤!”

虞珵脸上那质疑的神色让我觉得难受,我站起身来朝他扬了扬下巴说:“将军若是不信,可脱了我的衣裳查看。”

赵从约听了我的话偏头看向窗外,不自在的轻咳了起来。

而虞珵的耳朵红了,他放在桌上的手也握成拳。他不自在的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话为何如此放浪?”

我学着遇之平日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放不放浪与你无关。我的话说完了,告辞。”

我转身想走,虞珵却起身拦住了我。

他那双深邃的瑞凤眼直直的看着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说:“你还不能走,你须得跟我去官府一趟,把事情交代清楚。”

看着他那张脸,我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冷笑道:“我不会跟你去的,你让开!”

赵从约见状过来劝道:“落衡,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虞珵纹丝不动,他看着我说:“文礼,这事你别管。不过是个小姑娘,我难道还奈何不了她?”

我看着他冷笑几声,转身踩着长凳和桌子蹲在了窗边,又转过头目光沉沉的看向他。

他身旁的赵从约似乎从没见过这场面,他面露惊讶,向我伸手道:“别、别,小娘子何必如此?这里可是二楼,下面还是河道,跳下去不死也伤。落衡,你说句话!”

虞珵皱眉看着我,他面露为难之色,但很快便开口道:“你下来吧,我不为难你了。”

正当我犹豫是听他的话下来,还是表明自己的决心跳下去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怒斥。

“慕难,你给我滚下来!”

我听得心肝一颤,知道是遇之回来了。我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都怪虞珵,一看见他就没好事。我恶狠狠的瞪向他,提着自己的裙摆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遇之已经来到我的身边,他冷脸看着我,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刚才想跳下去。”

那该死的虞珵还在那里添油加醋。

我忙朝遇之讨好的笑了笑,可遇之的脸却越来越冷。我又转头看向赵从约,没话找话的说:“这就是我说的神医,医术可好了。”

遇之在我耳边冷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是脑袋摔坏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他说着看向虞珵他们拱手道:“家教不严,得罪了。告辞。”说完,便拉着我的手往楼下走去。

我在楼梯上还听见赵从约那清脆的声音。“他们是兄妹吧,两人那桃花眼可当真像。”

我看向遇之的眼睛,高兴的想,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原来我也有。

下了楼梯到了一楼,遇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楼上说:“我去告诉他们,我们俩不是兄妹。你那双目光无神的眼睛,怎么可能和我的眼睛相像?”

我听了气得一下甩开他的手,气乎乎的往大门外走去。

天色暗沉下来,街道两旁的廊檐上已经挂上了灯笼。街上行人不多,几乎是锦衣华服的男子。

遇之追了上来,在我身后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会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像吧?”

我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看着他怒道:“鬼才像你。还有,你凭什么说我家教不严?我阿耶可是有认真管束教导我的。”我说完朝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留下他愣在原地。

没过多久,遇之便追上了我。他将手上的一包东西递给我说:“对不住,刚才我说错话了。”

我鼻子很灵的,一下就闻出来那是我爱吃的糖渍话梅。我接过打开一看果真是糖渍话梅,忙拿了一颗扔进嘴中,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我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开了。

我咀嚼着话梅又拿了一颗塞进遇之的嘴中。我看着他含糊不清的说:“我生气并不全是因为你,还有刚才那个人。是我不好,不该把在他身上受的气撒在你身上。”

遇之吃着话梅,但说话却是清清楚楚的。他问道:“是那高大的男子吗?”

我没好气的回道:“就是他,长的人高马大的还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遇之一本正经的说:“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怕是能当他太祖母。”

我气得踢了遇之一脚,一个不注意那话梅核被咽下去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糟了,我咽下去了,不会有事吧?”

遇之笑看着我,轻哼了一声:“刚才不是还打算跳窗吗?这会儿怎么这样爱惜自己了?”

我摸着脖子看向他道:“此一时非彼一时。”

“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的?无论何时,都该爱惜自己。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没记住。”

遇之说着忽然就用他那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我的脸,搂抱着我往前走去。

我虽然不明所以,却没有挣扎,反而舒服的靠在他怀里。我笑问道:“你干吗?”

遇之低头看我,冷哼一声说:“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你昨日做的好事。那些官差还在四处寻你呢。”

听了他的话,我转头看去,瞥见两个佩着刀的官差的背影。

我转回头来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又吃了一颗话梅说:“你这样遮遮挡挡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那些官差居然不来询问一番?”

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搂抱着一个衣衫单薄、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们明白过来,一下挥开遇之的手,将嘴中的话梅核吐在手上,没好气的说:“他们是把我当作欢场女子了!”

遇之从我手中拿过那颗话梅核,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立马笑嘻嘻的看着他。他连同自己手中的那颗话梅核一起弹了出去。

我远远的看去,看见那两个官差摔了个狗吃屎。我看着高兴的笑了起来。

我和遇之转身往前行去,行到解千愁对面那家医馆时,我想起肚子里的话梅核停下脚步说:“我要不去看看大夫?”

那家医馆正在关门,遇之看着说:“关门了。你不会有事的,多喝些水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一本医书里看过。”

我想起昨日看见这家医馆外面排了那么多的人,我边往前走,边说:“不如你去学医吧,我们也开家医馆,好像挺赚钱的。”

檐下灯笼轻晃,遇之的脸忽明忽暗,他看着我说:“你当真会做美梦。你想赚钱就自己去学。”

我将话梅包好,伸手揽住他手臂说:“我不是没耐心嘛。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

“今早你和那只狐狸不还嘲笑我。”

遇之可真是爱记仇,我朝他讨好的笑了笑说:“我才没嘲笑你,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最聪明的。好遇之,聪明遇之,俊俏遇之。”

遇之最喜欢我夸他,他在我的夸赞下笑得眉眼弯弯,他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答应你。”

“遇之你真好。”

“快走吧,要关城门了。”

“关了也不怕,反正你会法术。”

(五)

今日多云,阳光时有时无,习习的微风吹拂着倒很是惬意。我和小狐狸无聊的坐在秋千上,一同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被云遮住,又从云团中出来,很快又被另一朵云遮住。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摇晃着尾巴的小狐狸,问道:“遇之呢?”

小狐狸的尾巴垂了下去,它将脑袋放在它的两只前爪上,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刚看见他出去了。”

我伸手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它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我看向对面墙头上娇艳的蔷薇花,自言自语道:“出去了,会去哪儿呢?”

这时,去打探消息的那群灵蝶飞回来了。它们翩翩然的飞到了我身边,我看着展翅飞舞着的它们,轻声说:“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你们去找遇之吧。”听了我的话,它们又翩翩然的飞走了。

我又闻到了昨日的桃花香,心中正疑惑着小狐狸就忽然警戒的站了起来,又一下跳到了我的怀里。

我双手抱着它,疑惑的抬头看去,却见一穿着桃粉色衣裳长相娇艳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

我望着她惊讶地站起身来,我看见她额间贴着桃花花钿。我正打算开口发问,遇之忽然从前厅的屋顶上飞落到我身旁,他的身姿如同那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美丽,让我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小狐狸在我怀中放松下来,它看着那娇艳女子质问道:“你这桃花妖为何擅闯他人宅院?”

这倒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可那娇艳女子并没有把小狐狸放在眼里,她用衣袖掩唇嘲讽的笑了笑,又翘着染了红色指甲的手,指着小狐狸说:“你说我是妖,难道你不是?”

我怀中的小狐狸不服气的挣扎了一下,却也没再说什么。

我看向遇之,见他神色肃穆,眼神中透露着恨意。想来他是认识这女子的。我转回头挺直了腰背,看向那女子问道:“你是谁?为何来此?”

她看着我惊讶了片刻,却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身眼神魅惑的看着遇之。她扭着她那细软的腰肢靠近他,娇笑着说:“阿妩,许久未见了。你眉目间的媚色少了几分,倒多了几分男子气,瞧着是越来越俊俏了。”

我听了她的话,心想着这两人关系必定不简单,说不定还有一段风流情事。

如此想着,我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遇之这家伙,我跟他说了那么多有关自己的往事,我问他以往的事他就说些不痛不痒的,对这些风流事却是只字不提,也不知他心里是有多在意。还骗我说没有名字,那女人怎么又叫他阿妩,真是个女里女气的名字,哪有遇之好听。

我越想越觉得气恼,冷哼着坐回了秋千上。

那娇艳女子将手伸向遇之的脸,我忍不住的想上前阻拦,好在遇之干净利落的躲开了。

他退后一步,冷着脸沉声道:“桃姬,这世上早没有什么阿妩了!”

原来那女子叫桃姬,这名字倒是贴切。

桃姬面露伤心之色,颇有些惺惺作态的捂着心口说:“阿妩,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并不是那道士的对手。”

遇之神色凛冽,冷冷道:“好一个迫不得已!我出手救你,你却抛下我离开,让我几乎死在那道士手中!”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遇之真是可怜。就冲他那张好看的脸,我也舍不得把他扔下逃命。这个桃姬也当真是狠心。这样好的遇之,她怎么就舍得抛弃?

桃姬的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反倒贪恋的打量着遇之,她柔声说:“你如今不是没事?还越发的好了。”

我听了她的话,气得松开手站了起来。怀里的小狐狸轻悄的跳到地上,朝着她呲牙咧嘴。

我冷哼一声,恼怒道:“你不是人,不会说人话倒也罢了。可妖也该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桃姬瞬间变幻了神色,看向我讥讽的说:“如今不是李唐时期,像你这般丰满的倒是少见!”

这个女人竟敢嘲笑我胖!我气得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叉着腰冷笑道:“你这身无二两肉,分不清前胸和后背的女人,竟然还有脸嘲笑我?把你抱在怀里,怕都嫌硌手!”

桃姬也变得恼怒起来,她甩了甩衣袖,转身向遇之道:“阿妩,你如今竟和这样的贱人厮混在一起!”

她的话音未落,遇之便扬手将她击飞。她撞在对面墙头上,那各色的蔷薇花散落了一地。

我见状便把想要骂她的话吞了回去,得意洋洋的看向狼狈不堪的她。

桃姬那高高的发髻变得松散,她捂着心口面露痛色,却不由的惊讶道:“想不到,你竟然比我厉害了!”她又目露精光的看向我,又说:“难怪你要留在她身边,阴气这么重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遇之挡在我的身前,沉声道:“我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阿妩。还有,你才是贱人,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才是厮混!她不是你能辱骂的!”他说着便飞身向桃姬攻去。

桃姬起身抵挡,用桃花化作的鞭子向遇之反击。遇之拉住了那桃花鞭用力一捏,那鞭子便粉碎成了一瓣一瓣的桃花散落在地上。桃姬见状飞身逃进前厅。遇之冷笑,运气化剑朝她刺去。

那桃姬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轰的一声,我那金丝楠木雕花的屏风碎成了两半。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遇之飞身跃上屋顶,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大步跑进前厅,看着屋中的情景心痛如绞。

屏风裂成两半倒在罗汉床上,那罗汉床也未能幸免。在那残破的屏风和罗汉床之上,散落了许多的桃花,想来那桃姬也是受伤了。

我揪着心口的衣服,无比惋惜的说:“造孽啊!”

跟着进来的小狐狸跳上那裂开的屏风说:“这么好的屏风,真是可惜了!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钱的。”

听了它的话,我心痛得闭上了眼。

等我再睁开眼时,那罪魁祸首已经回来了。我看着一脸得意的遇之,恼怒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他心虚的看了看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突然冷着脸说:“你倒是更担心这些身外之物,一点不担心我有没有受伤!”

这家伙自己做错了事,不认错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教训我。

我朝他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她放进来的。你若是打不过她,又怎会放她进来?”我看着他那神色变幻莫测的脸,略想了想又指着他说:“你昨日便见过她了吧?你是故意引她来的,好在此羞辱她,以解心头之恨。想不到你如今心里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遇之不自在的动了动喉结,嘴上却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不是跟你们学的。反正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等到了新的地方再买吧。”

我们在蒙山已经呆了好几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再不走,怕是会有诸多的麻烦找上门来。

可我现在还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这些。我叉腰道:“那也要等手上这桩生意办妥之后!”

遇之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勾了勾唇说:“已经妥了。那虞将军今日已去余府回拒了亲事。那余小娘子又不管不顾的跑到前厅去,说自己非富郎君不嫁。那余老爷虽然看中门第,可更在意名声,在虞将军的帮腔下已是答应余小娘子和富郎君的婚事了。”

听完遇之的话,我心想那岂不是可以去找那富郎君拿剩下的二百两银票。可我又想,这桩生意好像也值不了三百两银子,但我昨日为此受了那么多气,再找那富家郎君拿个一百两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也不缺钱。

如此想着我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可看着那残破的屏风和罗汉床心里又难受起来。

我向遇之道:“不管是一日还是半日,我住的地方都要舒适。这屏风和罗汉床立刻马上去买一模一样的回来。”我又着重道:“用你的钱!”

我和遇之赚的钱虽然都是我管着,但我却是分成两份存放的,一份是我的,一份是遇之的。至于小狐狸,我只管它的住食,没有另外给它分钱。

遇之自然知道是自己不对,他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了。”他顿了顿又道:“那剩下的银票我也一并去拿回来。”

我忙道:“不用,我去拿,反正我也无聊得很。还有,这次的事情简单,再收一百两银票也就够了。”

“好”,遇之点了点头。

我低头看向望着我的小狐狸,笑说:“小狐狸,你想不想去玩?”

“要去”,小狐狸高兴得蹦蹦跳跳。

等到了临沂城,遇之叮嘱唠叨了好一阵后才和我们分开。

我穿着耦荷色绣合欢花的齐胸襦裙,那裙头偏低胸口处便露出一片旖旎风光。遇之用玉簪将我头发全部挽于发顶,又帮我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幕篱,说是免得被官差瞧见。

从富府出来后,我抱着小狐狸穿梭在繁华热闹的集市上,一会儿东看看,一会儿西瞧瞧。我瞧着看着倒有些舍不得这临沂城了,但这样的情绪也只是片刻,毕竟我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离别了。

正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唤我“慕难”,那洪亮的声音倒有些耳熟。

我转头看去,透过白纱看见虞珵那高大的身影,而他的面容却变得朦胧起来。

我没想到会遇见他,更没想到他竟然认得出我来。我福了福身,垂眼道:“虞将军。”

虞珵似乎笑了笑,他说:“你倒是多变,昨日那般张扬跋扈,今日却温婉有礼。”

我暗想着自己昨日的行为直起身来,口内道:“将军倒是真没见过张扬跋扈的人,我昨日那般算不得什么。”

“张扬跋扈的人我倒见得多,可张扬跋扈的小娘子唯独见了你这一个。”

“那将军该谢我才是,我倒帮你长了见识。”

虞珵大笑出声,好在这段路人少,不然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会齐刷刷的看向他。

他又说:“脸皮如此之厚的小娘子,也唯独你一个。”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回拒了余家的亲事。”

“我早已知道,富郎君的银钱我也拿到手了。”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他的语气不论怎么听都不像是夸赞。

我翻了个白眼,不大想理他。

他却似乎想和我说话,他看着我怀中的小狐狸,问道:“这是什么狐狸?倒是少见。”

我摸着怀里的小狐狸,语气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小狐狸挣扎着从我怀中跳到了地上。我垂眼道:“它觉得无聊了。去玩吧。”小狐狸朝我摇了摇尾巴,转身跳到了屋檐上。

虞珵见状惊奇的说:“它竟然听得懂人话?”

真是少见多怪,我鄙夷的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万物皆有灵性。”

“说的也是”,虞珵直勾勾的看着我,隔着幕篱我都能感受到他那探究的目光。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我,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问道:“那日在街上你为何那样看我?在此之前,我与你分明并不相识。”

那些久远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涌现,我有些伤怀的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的很像很像,我当时以为你便是他。”

虞珵应该是有些惊讶,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等他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他问:“他是你什么人?”

我笑了起来,声音沉沉的说:“是叫过我一声夫人的未婚夫。”

“他人呢?”

“他死了。”

虞珵忙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

我微微摇头,小声说:“无妨的。”

我话音刚落,不知为何他却伸手撩开了我面前的幕篱。他那深邃的瑞凤眼沉沉的看着我,似乎是想看进我的心里去。

我看着他笑了笑,打趣的说:“你昨日说我放浪,那你又是在干什么呢?”

他的目光移到了我雪白的胸脯上,他停留片刻忙移开了眼,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样收了回去。他不自在的说:“恕罪,是我孟浪了。”

我看见他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心内觉得好笑,嘲讽道:“看来虞将军当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虞珵一时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他略想了想皱着眉说:“这算什么世面?我又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他顿了顿,又恼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言行怎如此出格?”

我不想再与他多说,再说下去只怕会生一肚子的闷气,我转身往前行去。

可他却又叫住了我:“慕难,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我停下脚步,转回身道:“羡慕的慕,艰难困苦的难。”

“慕难”,他重复道,又笑说:“和你这人一样与众不同。”

这话听着倒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我姑且就把他的话当做是夸赞来听吧。

我正想转身时,却又听他沉沉道:“慕难,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不知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我和他为什么会再见?我很快便要离开了,天地之大再见怕是难了。

我正想开口,却被不知何时到了的遇之拉住了手腕。我倒吓了一跳。而他则看着虞珵沉声说:“你们不会再见了,我们很快便会离开。还有,我与她并非兄妹。”他顿了顿,拉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他又诚挚的说:“我爱慕她。”

遇之说爱慕我,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我的心弦也为之震动。

他拉着我转身离开,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侧脸上。我感受着他手掌上传来的温暖,笑道:“遇之,你刚才说爱慕我!”

“是,慕难,我爱慕你!”遇之转头与我相望,他那桃花眼中的浓浓情意让我觉得我的心里像是融了蜜一样的甜。

原来这世间不只有食物是甜的,有的感情也是甜蜜蜜的。

遇之似乎有些害怕,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柔声问道:“你呢?你爱慕我吗,慕难?”

慕难,慕难,我在心里重复自己的名字,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

我的傻遇之,你为什么要害怕呢?为什么要犹豫呢?我若不爱慕你,又怎会愿意与你同床共枕,与你朝夕相伴,与你形影不离?

我心内如此想着,可谁知刚好经过一个猪肉铺。我瞅着那铺子里的猪肉,口中回道:“我和你一起睡了这么多年,是头猪也睡出感情来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如此良辰美景,我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煞风景的话?

遇之听后皱起了长眉,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声音冷冷的说:“睡了这么多年,可你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睡。”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甘示弱的说:“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脱光了衣服嘛。”

“你…”遇之气得胸口起伏,一下放开了我。随后他又恶狠狠道:“我真想把你嘴堵住!”

我想起他平日里挖苦我的那些话,撇了撇嘴说:“难道我不想把你嘴堵住吗?”

我话音刚落,遇之便低下头来用他那柔软的红唇堵住了我的嘴巴。

他又很快退开,含笑看着我说:“你有本事便也来堵我的嘴。”他说完得意的转身往前走去。

我心绪复杂的站在原地。我虽然活了这么多年,可这却是第一次被人亲吻,怎么也没想到是在大街上。

那些行人打量着我,我的脸羞得绯红。我站在那里,又羞又恼的看着遇之的背影。

遇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又转身走向我。他拉起我的手掌,望着我的眼睛,柔声说:“阿难,我们回家吧。”

我在他那温柔的目光中丢盔弃甲,将自己的羞涩恼怒抛到了九霄云外,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我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用温柔细腻的语气说:“好,我们回家。”

形单影只、孤苦可怜的小狐狸就这样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六)

我穿着红色的嫁衣大步跑过挂满红绸的回廊,发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可我仍听到了厮杀呼喊声。

我停下脚步,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那石阶之下堆叠的尸体,那宴席之上流淌的鲜血,让我害怕至极。

一阵风吹来,红绸飞舞。我不知道那些红绸是原本就那样红,还是被鲜血染红的。

最让我害怕的是那尸山血海中,身穿铠甲、沾染鲜血、手拿屠刀的男人。

他是王之异,他出身寒微,是我阿耶举荐入军做了静边军副将。可如今,我阿耶的尸体就在他的脚边,他手中的屠刀上沾满了我亲人的血。

我看着他身上的铠甲,突然就明白他从未想过娶我,甚至连婚服都不愿穿上。这一切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王之异看向我,他那染血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他如同地狱修罗、索命的恶鬼一般可怕。

他一步一步靠近我,我害怕得跌坐在台阶之上。我泪流满面、悔恨交加的看着他,而他却笑看着我说:“你若是穿的绿衣我倒可饶你一命。”

那时,新娘的嫁衣多为绿色,不过也有例外,当豪门贵族嫁给平民寒门时可穿红衣。

满腔的愤怒将害怕和恐惧包裹着,我用仇恨的语气骂道:“畜牲!”

他听后大笑出声,但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狠辣之色。他朝我冷冷道:“夫人,你也去吧。”说完,他便用那把染血的屠刀划破了我的喉咙。

我惊恐的抬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鲜红的血从我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红色的嫁衣上。痛苦、恐惧、仇恨在我的血液中沸腾,我不想死至少让我杀了面前这个人,为我枉死的亲人报仇。

我恳切的祈求着,但却无力的倒在了台阶上。

我一直看着那个畜牲,他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他那双瑞凤眼中流露出来的冰冷无情。

天佑元年,静边军副将王之异起兵反唐,武周城破,城主府中慕氏一族尽数被屠!

“慕难,慕难,快醒醒!”

在遇之的呼唤声中,我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遇之拥我入怀,轻抚着我的后背安慰道:“阿难,没事了,没事了。”

我害怕的摸着自己的脖颈,那光滑细腻的触感让我从噩梦中抽离。那里原本是有几道长长的疤痕的,是遇之用术法帮我抹去了。

我的头枕在遇之的臂弯上,在黑暗中感受着他的温暖,听着他的心跳,我的心慢慢的安定下来。

我在他胸口蹭了蹭,声音嘶哑的说:“遇之,我又梦见他了。”

遇之知道我说的是谁,他松开我,用衣袖轻柔地替我擦着额上的冷汗。他那泛着光芒的眼睛看着我,柔声说:“阿难别怕,他早就死了。”

“是啊,他早死了,就连尸体都被焚烧了。”我既是在对遇之说,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明白,分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我总是会梦到那悲惨的情景,那禽兽不如的人?

我忽然又想起虞珵来,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脸了。我抱紧了遇之的腰身,撒娇一般的说:“遇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遇之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说:“你那屏风和罗汉床不要了?可还要等几日才能送来。”

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遇之没有买到一模一样的屏风和罗汉床,便去重新订做了。

我在他怀里叹了口气说:“那再等几日吧。”

我闻着遇之身上的幽香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慕难,你曾爱慕过他吗?”

我睁开眼来,我知道遇之说的是谁,我肯定的回答道:“不曾,我从未爱慕过他。我只见过他几面,是阿耶很喜欢他。他英武骁勇,是武周城许多女儿家的心上人。我也曾对他有过敬仰,对他心生期待,希望他是疼我爱我的夫君。可终究,他是人面兽心的畜牲,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遇之在我额头上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温暖又柔软。他说:“阿难,你可以对我心生期待,我绝不负你。”

遇之的怀抱让我觉得安心,可他的话又让我忍不住的动心。我对着他的心口,笑着承诺道:“遇之,我也绝不会负你,不会舍弃你,丢下你一人。”

“我知道”,遇之的语气透露着欣喜,他抱我抱得更紧了。

我觉得有些热,忍不住的挣扎了一下。

遇之放开我说:“睡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空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

我在房内整理我那一大堆的衣裳,遇之不知道去哪儿了,小狐狸却在窗旁的榻上打盹。

我从衣橱底部翻出了一套红色的衣裳来,我看着上面绣的石榴花想起这是去年端午的时候买的。可我却从来没有穿过。只因我一看见红色,便会想起那些往事。那我当时为什么会买呢?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这套衣裳很美,我突然就想穿上让遇之看一看。

我去屏风后将衣裳换上了,又在妆台前坐下挽了个垂挂髻,剩下的头发便披散在脑后。我在发髻上插了对攒珠石榴花簪,在发后系了根胭脂红的发带。

我很适合红色,这身红衣衬得我娇艳动人。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转身往门外走去,小狐狸已经在榻上睡着了,我看着毛茸茸的它笑了笑。

轻风徐来,扬起我红色的裙摆和广袖,我好像那翩然欲飞的蝴蝶一般。

我轻快欢喜的走出院门,一眼便看见遇之躺在蔷薇花丛下的草地上。那株蔷薇是这片蔷薇林中最繁茂,最美丽的。

我提着裙摆轻悄的走下石阶,我想吓一吓遇之。可就在我的脚刚踏上那嫩绿柔软的草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坐起身笑看着我说:“就你,也想吓我?”

我撇了撇嘴,走过去低头望着他的眼睛笑问道:“好看吗?”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又伸手拉着我坐下,含笑与我对望。他柔声说:“好看。阿难,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听了这话,我倒有些受宠若惊,想不到遇之的嘴里也会说出夸赞我的话。在他温柔含情的目光下,我羞涩的低下了头。

遇之轻声笑了笑,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他一起躺下。

这时,扬起一阵风来,那各色的蔷薇花瓣轻飘飘的落下,落到我们交叠着的发上、紧靠着的身体上,甚至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拿起脸上的蔷薇花瓣,它是白色的,和遇之身上的广袖直裾是一样的颜色。我透过那花瓣看到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我说:“要下雨了。我最讨厌下雨了。”

遇之的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他偏头看向我问道:“为何?”

我松开手中的白色花瓣,它落到了我的红衣上。我看着那阴沉的天空说:“因为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天佑元年秋日的那个晚上,雨下得很大,我从那些尸体里爬出来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不久前他们还祝贺我,为我感到高兴,还等着喝我的喜酒,没想到却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再次想到那些记忆心还是忍不住的隐隐作痛。

我侧过身,看向早已侧身望着我的遇之。我笑了笑又说:“我还真该感谢那场大雨,不然我就会被烧成干尸了,就算活过来了也怪吓人的。”

遇之的眼中满是心疼,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柔声说:“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说:“自从遇见你,我就再没被别人欺负过。”我又轻哼了一声:“而且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不知道,那王之异便是我亲手杀了的。”

“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又没跟你说过。”

“你和我一样记仇,怎么可能不去报仇呢?”

我又想起当时的场景,我回忆着说:“那夜的雨真的很大,我几乎看不清路,也不知道是怎么摸到静边军军营的。那场地上堆了许多酒坛,想来他们是好好庆祝了一番。就连那王之异也醉倒在营帐中,不然我也杀不了他。我拿起他放在床头那把曾沾染过我亲人鲜血的刀,在杀他之前,我将那句话还给了他。我说,夫君,你也去吧。我满手鲜血的从营帐中出来时,雨却停了,我便放了火,几乎将整座军营都烧了。”

我看着遇之那双桃花眼,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桃姬来,我问道:“你把那桃姬怎么样了?”

遇之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桃姬来。他把手从我脸上拿开,转回身看着头上的蔷薇说:“羞辱了她一番,便放她走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又问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他偏头看向我说:“我和她生长在同一片山林中。”

我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我坐起身来低头看着他说:“这么说,你们算是青梅竹马了。那你和她都是怎么厮混的?”

我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可我绝对不是因为吃醋,真的只是好奇,绝对只是好奇。

遇之看着我却笑了笑,他的笑容让我心中的怒火猛地燃烧起来。我一个翻身骑到了他的身上,我的红衣和他的白衣交叠在一起,我那长长的乌发垂落在他腰间红色的腰带上。

我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恼火的说:“你笑什么笑?”

遇之收了笑坐起身来,搂着我的腰说:“阿难,别生气。往后我只和你厮混,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我从不知道他这么会说情话,听得我心里甜甜的,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上了他柔软的红唇。

我红着脸退开,满心欢喜的看着他说:“这可是你说的。”

遇之抚摸着我身前的头发,望着我的眼睛说:“我绝不食言。”

我抱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遇之,我们去汴京吧。也不知道这赵宋王朝的都城是什么样的?能和长安洛阳相比吗?”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我和你还有小狐狸一起去那汴京城。等呆腻了我们便去江南,我都有些想念那里的小桥流水、温香软语了。”

我的话音刚落,遇之忽然抱紧了我,接着又抱起我放到了草地上。他抚摸着我的眼角笑说:“有人要闯进来,我去看看,等我回来。”他说着站起身来,绕过那株蔷薇离开了。

我看着他那白色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便站起身跟了上去。可等我转过那株蔷薇,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我看着眼前茂密的蔷薇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他,却突然看见一朵红色的蔷薇上停着一只白色的灵蝶,我走上前去,乞求道:“灵蝶,你带我去找遇之吧。”

灵蝶翩翩飞起,飞进了蔷薇林中,我急忙跟了上去。我焦急的跟着它,在蔷薇林中东拐西绕的走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看到了遇之那修长的身影。

我透过低垂的蔷薇花枝看着他,却又发现那桃姬跌坐在他身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我伸手小心的拂开蔷薇花枝,看见遇之对面站着一个手拿拂尘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面容严峻,看着他们冷厉道:“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你们这两个花妖,这一次我玄通绝不会让你们逃脱了。”他一扬拂尘飞身攻向遇之。

我见状想开口叫遇之快跑,可遇之已是飞身迎了上去。他白色的衣裳翻飞,腰间的红色腰带也随风飘扬。他挡住了玄通的攻势,将那桃姬护在身后。我知道,他绝不愿意成为桃姬那样的人,他不会舍下任何人独自逃跑。

桃姬捂着身上的伤口看向他,脸上的神色颇为动容。她或许没想到遇之会救她。

我担心忧虑的事还是发生了,遇之不是玄通的对手,他受了玄通一掌摔落在地上。

见状,我忙拔开花枝跑了出去,手掌被花枝上的刺划伤了却也顾不得了。

我跑到半跪在地的遇之身边,他看见我时脸上露出了担忧。可我更担忧他,我看着他嘴角流出的鲜血心都揪了起来。我扶着他的肩膀,急切劝道:“遇之我们走吧!”

我话音刚落,却听那不远处的玄通厉声斥责:“妖孽,竟敢诱拐凡人!”

对于打伤遇之的人我怎会不痛恨,我看向他冷冷的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他没有诱拐我!他很好!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遇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那她呢?”玄通用抚尘指向我们身后的桃姬,他又看向我说:“她吸人阳气,害人无数。他们是同伙,又怎会无辜?你阴气如此之重,看来所中妖毒已深,迟早为祸人间。今日就让我替天行道,诛杀尔等妖孽!”他说着,便扬起拂尘。

遇之一下将我推开,可我并未摔在地上,而是被蔷薇花枝接住了。

我以为遇之会被玄通的拂尘打伤,却没想到四面八方飞来的灵蝶替他挡下了那一击。可它们却瞬间灰飞烟灭,化作了虚无。

玄通攻势更猛,遇之已无退路,我只恨自己无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倒是那地上的桃姬,忍痛爬了起来。

桃姬飞身来到玄通身后,用桃花化作的利剑刺向玄通。玄通察觉,但却闪躲不及被桃花剑刺穿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道袍。他用力一震,那桃花剑便飞向桃姬击中了她的心脏。

桃姬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她望向遇之说:“这是我欠你的,我还了。”说完,她的身体便化作桃花,散落了一地。

我闻到了浓浓的桃花香,心中觉得悲哀无奈。可这样的情绪也只是瞬间,我更担心更忧虑的是遇之。我是多么害怕他会和桃姬一样化作虚无。

我看向他,他又和玄通打做一团。他突然看向我,眼中饱含着悲伤愧疚。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吗?不,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离开我!

正当我想奔向他时,他化作无数的蔷薇花枝将那玄通包裹住了。

我听见了他那如缓缓溪流一般动听的声音,他说:“慕难,对不住,我要食言了!”

我好害怕,比王之异一刀划破我喉咙时还要害怕。我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却被那强大的气流震飞了。

这一次没有花枝接住我,我摔在远处的石头上痛得视线模糊起来。我模模糊糊的看见,那包裹着玄通的花枝碎裂了,玄通从空中重重的摔落下来。可就是看不到那白色的身影,我心中一痛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我是被雨水淋醒的。豆大的雨滴打在我的身上很痛,可远不及我心里的痛。我挣扎着爬起来,哀声唤道:“遇之,遇之,你在哪儿?”

我透过雨幕看去,没有看到遇之的身影,就连那蔷薇林也消失不见了,连一朵蔷薇花、一片蔷薇叶都没有留下。只留下远处那一座光秃秃的庭院。

我意识到遇之离开我了,像我的亲人朋友一样永远的离开我了,甚至连尸体也没留下。

我坐在雨中痛哭起来,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无助。可我的痛哭声却被雨水声掩埋,谁都听不到我的哭声,也不会有谁知道我有多痛!

我再次失去了至亲至爱,茫茫天地间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的遇之,我的爱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在我悲痛得不能自抑时,小狐狸穿过雨幕向我走来。它那毛茸茸的白毛被雨水淋湿,紧贴在它的身体上,让它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当我看见它嘴里叼着的白色蔷薇花时,我停止了哭泣,心中重燃起希望。

当年,我也是无意中捡起了一朵白色蔷薇花,谁知捡到的竟然是遇之。

我抱起小狐狸,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朵蔷薇花笑着哭了起来。我说:“小狐狸,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小狐狸靠在我心口上,哀声说:“阿难,他一定会回来。”

我点了点头,泪水混着雨水流下,落在那朵白色的蔷薇花上。

我抱着小狐狸一步一步向躺在地上的玄通走去,我想看看他死没有,若是没死我必定要补上一刀的。我绝不会让杀了我至亲至爱的人活在这世上。

玄通浑身湿透了,他手中还握着那把拂尘。我看见他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原来他还没死。

就在我想着要怎么杀了他时,小狐狸从我怀中跳到了他身上,在他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鲜红的血顺着雨水流淌,染红了一大片。

在确认玄通已经死透后,我抱着小狐狸向那座孤零零的庭院走去。

我看着手中白色的蔷薇花,突然想起当初为何要给遇之取名“遇之”。

我穿着红衣,在大雨中喃喃道:“遇之我幸,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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