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实战（空中美景下载【科幻小说】浮汽)
夜幕笼罩了荒原，黑暗却没能统治这片大陆。白霜铺满了大地，反射出幽幽的亮光，与天空中晃眼的大雪遥相辉映。漫天鹅毛之中，隐约能看到一艘飞船摇摇晃晃地飘下，左，右……随即猛地扎进了地平线。“哗……”, 数层楼高的雪浪从机翼的边缘平地而起，又悄无声息地散落下去。飞船停下来了。机身上已盖上了不少雪花，俨然要与这片白色融为一体。一个人费力地推开了已经开始结霜的舱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双膝一软，整个人伏在了雪原之上。他打开面罩，贪婪地将一把把碎雪捧入口中……
要不是那个醉鬼维修员在安装二号燃料箱时少拧了一圈或者两圈螺丝，这辈子我都不会和这个名字我都读不清的鬼地方搭上关系。我依旧记得那个晚上，飞船尚能自由在深空中翱翔的晚上。 自动驾驶仪平稳地控制着舵盘，而我正对着屏幕上那一高一矮的两人笑个不停。然后飞船的一侧突然微微一震，整个轻快了许多，当然，是伴随着全屏红色警报的轻快。最近的加油站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但是我寻思我要去加货的那个无人售货站也就在这个星系，不如稍微操作一下，靠近一点这个叫……叫……什么瓦特尔维波尔艾斯100OC的星球，借点力飞过去吧！反正那边紧急燃料多得是，也不用付几万块油钱给燃料公司……付给那帮猪头，他们也只会拿这点钱去伊甸世界爽的吧！嗯，然后我就稍微稍微稍微靠得近了一丁点，就……嗯？我在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正伏在地上，像狗一样吞食冰雪，顿时感觉喉咙一阵发凉。“咳咳……”我在干什么啊……
空中依然是一片白色，不过下来的东西从肉眼可见形状的，在地上砸得稀里哗啦的冰块，变成了轻飘飘的，悄无声息的雪花。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依然是雪，雪，雪，雪……无聊透顶！我狠狠地往雪地上跺了一脚，那片雪竟直接向下崩散开来，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吓得我连忙向后一跳，坐在了雪地上。是啊，冰雪可不是这个破球的全部啊。我苦笑着爬起身，走回了飞船。
“嘿咻！”铲子挖进了雪层，我费力地把铲子抬了起来，把雪扔进旁边的桶里。好了，这样就是两桶水了。我拎起了两个沉重的桶，步履蹒跚地向前走。要是前面的路上有什么不结实的浮雪的话，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吧……不过本就没什么能回的地方吧。算了，无所谓了。舱门打开了，我走上台阶，把桶放到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家？感觉是好久之前的事啊……
机舱里一片狼藉。空包装袋满地都是，塑料瓶子东倒西歪地散布在地上，方便面的纸碗杂乱无章地堆成了一个不太稳定的金字塔，颇有点装置艺术的味道。我趴在这堆艺术品之间不断翻找。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垃圾……话说为啥要把垃圾堆在船里来着？嗯……把垃圾丢到那种静得有点神圣的地方，不是有点怪嘛。我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窗外正在发生一幕壮观的奇景，而我的视线停留在了窗边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黄色包装袋上。
窗外，日光正慢慢侵入了黑暗的领地。先是从天边的一角穿透进来，接着是半片天空，几分钟后终于让一切都暴露在那灼眼的阳光下。其实这里的日光的强度远远不止灼眼。我撕开薯片袋子，抓起一把丢进嘴里，静待新一天的来临。许多小水洼出现在了冰原之上，面积逐渐扩大，只过了几分钟，飞船就已身处大海之上，随着波涛轻轻摇晃。水，液态的水，伴随着柔和的涛声，在我眼前起伏；闭上眼睛，还能听到水鸟悠闲的叫声（我的妄想）。只是天气似乎越来越热了，热得我头晕目眩，热得根本不像什么生命的摇篮。大海里不断冒出泡泡，水花兴奋地上下翻滚。困意袭了上来，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了起来……抓着袋子的手使不上劲了。恍惚中好像感觉自己与飞船在移动，但一切感觉都在困意中归于沉寂。几分钟后，我的眼前是这样一幅美景：
空中弥漫着带着淡淡的红黄色的雾气，与黑色的深空各占半壁江山。地面成了一个巨型蒸锅，水汽不停地从下面冒上来；不时有冰块被蒸汽托上天空，然后在途中与蒸汽融为一体。蒸汽云如浓雾一般裹住了我，偶尔露出一条缝隙，透出一点点下面的景象：冰原消失了，平静的大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裂的赤色大地。无数的沟谷梁峁展现在我眼前，这是这颗星球磨难的证明。她早已对这样的过程麻木了吧。 “高度：八十千米；外部湿度：90%；外部温度：110摄氏度。”
欢迎来到瓦特尔维波尔艾斯100OC。
飞船的前方突然传出一声遥远的“噗嗤”声。向窗外一瞥，一股不知哪来的蒸汽正迅速冲向天空。我冲向驾驶室。就在此时，飞船的前底被猛推了一下，向后翻了个跟头。包装袋，箱子，方便面，我，一切都在刹那间浮在了空中。一个电水壶翻滚了两圈，正中我的脑门。眼前一片发黑……
门外传来钥匙的转动声，接着“砰“的一声合上了。
“妈，你回来啦。”坐在电脑前的我回头瞥了一眼。
“嗯……累死了……作业写完了伐？你们学校这个礼拜是不是月考啊，出来了吧？”一个白领模样的女人匆匆进门，漫不经心地问。
“数学……七八十吧。”房间里传来轻声的回答。
她皱了皱眉头。“七八十……嗯……英语呢？”
“……六十五……”
“这么低啊，你怎么学的啊……上次不是买了套模拟卷，别放着不用啊！有不懂的就去问老师，问到懂为止！就知道做数学……”连续的极具压迫感的命令句不断袭来，我咬紧了牙关。忍住，忍住，考得不好就是你理亏，别找理由。我不断说服自己，终于一声都没有吭。
声音越来越远，同时变成了哀叹：“衣服也不收，饭也不烧，就读书还读不好，也不指望靠他养老了，别让我养一辈子就行……”
我握紧了拳头，撑起头，凝视着屏幕BBC英语听力的下载页面，旋即瘫软下来，把头埋进了手臂之中……
恍惚间画面一亮，我仿佛身处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大厅里人来人往，好像在吃什么酒席。“祝贺……本市状元……真气派啊。”模糊中，一个人正在当中接收众人的祝贺。他面带笑容，举止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场景又是一转，灯光昏暗下来。一个人正坐在桌前，迎接桌子旁两人劈头盖脸的训斥。而桌前的那个人虽低着头，背光的脸上好像正暗自得意……
太阳穴的疼痛刺醒了我，我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浸泡在飞船的天花板上。空包装袋和碗在浅水之上漂浮，好像海上的一叶扁舟；两个水桶静静地横躺在地上。我翻过身，艰难地从游泳池一般的穹顶，连游带爬地回到了驾驶室。
仪表盘，操纵台都被转到了上方，让我花了好一会才辨认出来。但是也因此没有进水啊……这个是舵盘吧……我伸出手，尽全力碰着舵盘的前端，试图压下……或者是拔起机头？总之，飞船向上翘了一点。我抓紧扶手，用力把舵盘按了下去。机翼慢慢移动，伴随着后舱的波涛声，我渐渐站了起来，最后又趴在了地板上。
呼……得救了。得把后面的水都放出去才行啊。外面好像暗了不少？我抬起头来。窗外的日光正在逐渐消逝，雾气也渐渐消散……是结冰了吧！糟了，得准备降落了！
就在此时，飞船机腹传来一阵喀拉喀拉声。冰块……？分神的那一刻，外面的一切都向上飞去。心跳好快，感觉像飞起来了一样！我坐回驾驶座，紧紧握住操纵杆。飞船正在飞速向下俯冲，而我要做的，就是在机毁人亡前拉住缰绳。地面越来越近了，高度表的指针一圈圈疯狂地转着……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我用尽全力向上拉起了操纵杆，可是飞机毫无反应。快啊，宝贝，求你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飞速冲向我的雪原，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机头终于在这要命的关头不情愿地上翘了一点，滑到了地面上。激起的雪花瞬间盖住了整个驾驶舱，然而飞船仍不加理睬地向前滑行。一个巨大的白色雪堆出现在了前方，距离仍然没有减少它山一般的压迫感。我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把操纵杆向左一压。金属机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个火星蹦了出来。突然“咔嚓”一声，停下来了。
翅膀没了。
我不太相信地下机检查。机身的左侧只剩下了一个齿状的不整齐的切口，断掉的翅膀远远地被抛在后头。
我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不用再拼命了，已经结束了。我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呆滞地看着雪花飘落。
小时候顶着批评和自己的不足拼命读书，总算是从家里逃了出来，能靠开飞船自食其力。虽说苦了点，但毕竟算是找到了自己。
自己？我是谁？“我是飞行员！”我大声回答。真的吗？不是什么考了状元去开飞船的傻子，赔钱货？
不是……传来了心虚的回答。说到底你根本不是为了开而开，你只是个逃兵罢了，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为了自己的所谓自由，白痴一样地赌上自己的前程……真好笑，真好笑……
自由……
自由，有错吗？选择自己的路有错吗？我知道我可能成绩很好，应该留在家里做做研究，写写文书，娶妻生子，老死在自己床上。但是我，作为人的我，不喜欢这样啊……我想去冒险，去无尽的星海见证奇迹。人类千差万别的爱好与兴趣，才让我们之所以为人吧。为什么就连这个大家都理解不了？
就连这颗星球可能都比人们可爱。她为我送上了这么多场冰火秀，至今分文未取……也许是爱上我了，要取我的小命？那随她吧，反正到这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今夜，我是自由的！哈哈哈哈哈……我向后一倒，躺在了雪地上。
水不停从舱门口流下来，结成了冰霜。一个水壶不知怎么也被冲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到我身边。我顺手把它拿来观看。这不是砸了我头的那玩意嘛……嗯？这是……
“嗯，要去火星的话，这点燃料够吗……”我思索了一会，从左边“拿“了两个燃料罐和一个大型发动机，”贴“在了箭体的尾部。浮在空中的我靠近了箭体，白色的外壳离我越来越近……穿过去了？
“别玩你那副眼镜了，明天就要走了还不收拾收拾。”
“哦。”
“这个热水壶可别忘了，太空里听说挺冷的，也不知道那水喝了会不会生病，水一定要烧开了再喝，否则吃了细菌寒气下去要生病的……”
“帮你把那个拍星星用的照相机找出来了，我跟水壶放一块了，早点睡觉。”
回过头时，房间里只剩我一人，柜子上放着水壶和相机。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水壶，突然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飞船。
托上次那股气流的福，后舱里彻底失去了仅存的一丝秩序，所有的物件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堆叠在一起。一个封闭的银色行李箱斜躺在小山的一脚。我打开箱子，看到了我正在找的东西。
相机依然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并未察觉到外面的风云变幻。只有镜头前面有一条细微的裂痕。屏幕上旁的细小处贴着一个便签：“十八岁生日快乐“。
老妈还是关心我的，不是把我当赚名利的工具的？
这一个念头点燃了已然如冰一般冷的我。不知道……但是，总得看看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吧！
但是，怎么才能出去呢。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水壶上，一股电流突然流过脑海。
炎热又一次光临了这片大地。密不透风的蒸汽遮天蔽日，裹挟着微不足道的我和我折翼的飞船，晃晃悠悠地飞上天空。我握住舵盘，回头瞥了一眼那个电水壶。指示灯亮着，但内部也许还是一片宁静。
浓雾之中一片混沌，即使是这里的日光也穿不透。忽然，视野的上半部变得清澈了。星球的弧线清晰可见，而背景是那黑色的，由繁星点缀的幕布。飞船似乎升到了顶部，在蒸汽云之上颠簸。不远有一个闪着灯的人造物，在视野中越来越大。
我打开舱门，闭上了双眼。
“让我走吧。”
装满了沸水的电水壶从空中落下，壶口依然喷着热气。
毫无反应。
几秒后，飞船不再颠簸了，平稳地掠过了雾气。救援船上射出了绳索钩，锁住了牵引环。飞船微微一震，“喂！有人吗！”
再见，瓦特尔维波尔艾斯100OC。
我回家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