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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玉娘
二月风凉,扬州城外,舟楫往来如梭。
两岸楼阁鳞次栉比,玲珑的花船上,绮窗半开,纱帐撩动,人影在其中若影若现,歌声乐声伴着笑语,仿佛连风里都带着脂粉的香气。
浮华美景,让云集于此的旅人和客商流连忘返。
正当春夏交替,太阳刚刚西斜,就被天边的乌云遮住,最后一抹金光被厚厚的云层吞没,天空暗了下来。
隐约间,闷雷滚动,风吹过江面,夹着水气的味道。
人们都知道一场雷雨将至,街面上,行人步履匆匆,小贩收起摊点,到处是赶着回家的人。
离扬州城相距五十里的群山里,喧嚣繁华销声匿迹,小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赵庭是个读书人,奉父亲之命,到扬州城里去求学。
他头一回出远门,家中拮据,盘缠不多。幸好路上遇到一个叫李玮的人,赶着一辆马车,满载箱笼,说要到扬州城做生意。
这李玮是个少年,长眉杏目,生得生得一表人才,颇是俊俏。
他身量纤细,素衣玉冠,一手操纵缰绳,一手却将一枝含苞未放的白荷把玩着,风流之余,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出尘之气。
赵庭与他颇是投缘,在路边茶水铺里,二人搭席吃了些茶点,聊了开来。闻知赵庭要去扬州,李玮随即表示他也要去,还大方地说,可以捎他一程。
路上难得遇到合适的伙伴,赵庭高兴至极,遂他称兄道弟,上了马车。
二人一路紧赶,本想着在今日天黑前到达扬州城,但春天多雨,道路泥泞,路上耽误了不少工夫。
眼看着天要黑了,又有一场大雨将至,二人只得决定先在路上找一个避雨的去处。
不过,赵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边与李玮说着话,一边不时地往后面张望。
原因无他,那车厢里,坐着一个女子。
她是刚才在路上遇到的。
这女子年方二八,长得好生美貌,柳眉樱唇,肤若凝脂,虽然披着一身斩衰重孝,却全然不掩丽质,教人看到就挪不开眼睛。
当时,她跌坐在路边哭泣着,说自己叫玉娘,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本想到扬州来投奔亲戚,却不料在这乡野之中遇到猛兽,逃跑时崴伤了脚,行走不得。见赵庭和李玮二人赶着马车,玉娘恳求他们将自己带上,到了扬州,亲戚必有酬谢。
李玮没有拒绝,清理了一下车上的货物,让她坐上来。
赵庭长居乡下,生活闭塞,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李玮显然也很是好奇,一路上,向玉娘问这问那,她一一答了,声音又软又糯。
赵庭听着他们说话,一直没有出声。
荒村野地,这女子突然凭空出现,赵庭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尤其她那身衣裳,虽都是粗布,却干净得很,连鞋子上也没有一点泥星。
他从家乡一路跋涉,知道行路有多么艰难。就算一路乘着马车,也难免要沾上些尘土。何况,她还说她刚刚在野兽的追逐下逃命。
但李玮对此全然不觉有异,犹自说得热闹。
“也不知娘子的亲戚在扬州何处?”李玮说,“看这天气,只怕今日赶不到了,只能在路上借宿一夜。”
玉娘道:“妾那亲戚家就在扬州杏花桥边上,他们不知妾何时到,借宿无妨,郎君自主便是。”
赵庭听到此处,不由回头。
却见玉娘坐在马车里,一双水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赵庭一怔,面上热了热,赶紧转回头去。
望着他的背影,玉娘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
二人虽然一心要找个投宿的去处,无奈这山林茂密,马车转了许久,前方仍然是一望无际的山峦。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李玮忍不住嘀咕:“今日这山路怎这般长,若是从前,明明早出去了,莫非是走错了路?”
赵庭头一次来这里,也不明所以。
正疑惑间,突然,二人望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宅院,上面高高挑着一面酒旗,迎风招展。
竟是一处客舍。
李玮不由喜出望外,连忙赶车过去。
这宅院看着崭新得很,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有仆人正忙着把东西卸下来,一看就知道跟他们一样,都是往来的客商。
二人的马车才到,一名管事打扮的人就迎了出来,笑吟吟拱手:“二位郎君,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李玮颇有少年老成的模样,道,“去备些吃食,两间上房,再找些人来,帮我等卸车。”
管事忙不迭地应了,正要请二人入内,忽而看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玉娘,目光定了定。
只见玉娘扶着马车下来,张眼望着前方的客舍,又看了看那管事,转头对李玮道:“李郎,不若再往前走了走,或许还有别的投宿之处。”
李玮道:“为何?”
玉娘轻声道:“这客舍地处偏僻,妾听闻这山中有匪寇,只怕……”
“娘子莫怕。”李玮笑道,“你不见这里有许多车马么?这等人来人往之处,强盗断然是不敢来的。”
话才说完,那管事连忙搭腔:“这位郎君所言极是。诸位放心,小店养着好些护院,个个武功高强,从无盗贼敢惹。且这天色不好,大雨将至,若再是往前,这雨可就躲不过了。”
正说着话,那闷雷滚动的声音又隐隐传来。
玉娘目光不定,望着天空,竟有一丝惶然。
李玮旋即不再多言,让管事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自领着赵庭和玉娘走进客舍里去。
*
堂上,果然热闹。
来落脚的宾客不少,坐了半间屋子。酒菜香味扑鼻,到处是欢声笑语。
让赵庭和李玮惊讶的是,这里还有伎乐。
台上,一干打扮浓艳的女子正在弹奏丝竹,歌声靡靡。
而每个客人身边,竟都有一个貌美的女子陪着,劝酒布菜。
李玮纵然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诧异。
这时,那管事笑盈盈走过来,解释道:“郎君,小店新近开张,最是盼着诸位客商日后照顾生意。这些伎乐,都是从扬州请的,郎君若是不弃,小人便叫两位美人过来陪席,分文不取。当然,若是郎君不愿意……”
他说着,将眼睛瞟了瞟赵庭身后的玉娘。
玉娘也看着他,目光冷冷。
可正在此时,突然,一记炸雷在上方响起。
众人都吓了一跳。
玉娘更是身上一抖,面色更加煞白。
赵庭率先发现她不对劲,道:“娘子可觉不适?”
玉娘用袖子半掩着脸,低头道:“妾得了风寒,想歇息歇息……”
李玮见她模样,随即道:“可要送娘子回房?”
玉娘却偷眼瞥了瞥赵庭,见他无动于衷,幽幽叹口气,道:“不必,妾自去便是。”
说罢,她施一礼,转身离开。
赵庭只觉那眼神怪异,正不解,却被李玮拍拍肩头。
“赵弟艳福不浅。”他笑道。
赵庭脸一红,忙道:“沈兄莫说笑。”
这时,又听管事对李玮道:“郎君放心,小人这馆中的仆妇略懂医术,稍后便派人去照料娘子。”
李玮对这话很是满意,颔首:“有劳了。”
他和赵庭正要入席,忽而听到身后一阵笑声伴着香风传来:“未知贵客来到,有失远迎。”
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的女子从堂后的珠帘里走了出来。
她们穿着轻薄的罗裙,艳光照人。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位,发髻半堕,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胸前高耸,细细的腰束在衣裳下,如水蛇一般,随着步子扭动。
“妾柔姬,见过郎君。”那女子走到二人面前,盈盈下拜。
李玮看着她,露出笑意,还个礼:“不知此地竟有如此美人姊姊,在下失礼了。”
2.第二章 魑魅
没多久,外面果然下起了雨,雷声轰隆隆的,打过一轮之后,沉寂了许久,又闷闷滚动起来。
赵庭坐在案前,埋头吃饭。
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从小到大,一直在乡塾中读书,家中管教甚严。故而无论旁边的美人怎么劝,他也不肯喝酒,只红着脸吃饭。
而李玮虽比他年轻,却显然更懂得享乐。
身旁的美人劝他喝酒,他来者不拒,一口一个“姊姊”,还说起笑话,将那美人逗得合不拢嘴。
“今日这天气,当真是坏。”李玮听着外面的风雷之声,道,“才三月,竟像是要入夏了一般。”
坐在赵庭身旁的柔姬闻言,笑了笑:“李郎莫非怕打雷?”
“我怎会怕。”李玮道,“这天下怕打雷的,不是做了亏心事便是妖精。”
陪他吃酒的美人巧笑一声:“如郎君所言,这雷总在我等头顶徘徊不去,那岂不是说,宅子里的人不是做了亏心事便是妖精?”
“有无人做亏心事我不知道,”李玮唇角微勾,“不过妖精么,若是生得似姊姊这般,定然连上天都不舍得打……”
女子娇笑起来,轻推他一把:“李郎嘴真甜。”
看着对面那两人的亲昵之态,赵庭愈加面红耳赤,吃饭愈加快。
柔姬抿抿唇,对李玮道:“李郎这位兄弟,怎似不高兴?可是妾惹了他?”
李玮喝一口酒,笑道:“他头一回出远门,又未经人事,自是不惯姊姊们的盛情。”
“哦?”柔姬看着赵庭,目光微亮,倏而一笑,“怪不得这般羞涩。赵郎,常言出门靠朋友,要交朋友,便少不得玩乐,赵郎可要多学学李郎这样才是。”
这话让李玮很是受用,他略带醉意,对赵庭道:“赵兄,你也喝一杯。”
赵庭道:“我不饮酒。”
李玮不以为然,不由分说地给他满上一杯,道:“赵兄不是说你父亲送你去扬州,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见世面长本事么。这便是本事,喝了。”
赵庭一路受李玮照顾,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犹豫片刻,只好拿起那酒杯。
从前在家的时候,赵庭也喝过酒。
不过他们家境况不佳,都是些自酿的米酒。而这杯中的酒则很是不一样,入口就辣的很。
他勉强一口干了,而后,就咳嗽起来。
李玮搂着身旁的美人,哈哈大笑。
那酒的力道很猛,赵庭坐没多久,就觉得头脑发晕起来。
堂上的气氛愈加放纵,歌伎唱着些风月场里的艳曲,不少酒醉的客人已经搂着身边地美人,摇摇晃晃回房去。
赵庭甚至看到,不远处一个客人正抱着美人亲了起来。那美人衣衫不整,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娇喘连连……
他实在不惯待在这样的地方,越坐越不自在,又吃了几口饭菜,便说要回房歇息。
而后,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李玮也不阻拦,见他离开,继续听曲吃菜。
旁边的美人道:“李郎,可想去歇息了?妾来伺候李郎……”
话没说完,她探入他衣襟的手忽而被摁住。
李玮看着她,醉眼带笑。
“姊姊,”他低低道,“这般急不可耐么,嗯?”
*
外面,狂风大作,却没有下雨。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曳,一晃一晃,将四周的树影照得诡异。
赵庭脸上的酒气被带走了些,却仍然觉得头脑混沌。
一阵疾风吹来,竟将他待得有些踉跄。
赵庭连忙扶着旁边的柱子,稳住身体。
他晃晃脑袋,一刹那间,忽而发现四周变了样。
只见这里到处是断壁残垣,一派肃杀之气,几团鬼火漂浮在空中,像灯笼一样飘忽不定。
阴森森,教人脊背登时发寒。
赵庭吓一大跳,连忙又晃晃脑袋,再看。
自己仍站在廊下,头顶上,精致的花灯仍在风中摆动着。
方才是幻觉么?
赵庭定了定神,继续往自己那上房走去。
然而那酒着实是劲大,他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身上没了力气。
当他终于软倒的时候,突然,一只手将他搀住。
“赵郎怎走得这般快?”柔姬笑盈盈道,“也不等一等妾。”
说罢,她贴过来,要扶着赵庭一道走。
她的身体又香又软,尤其是那高耸地胸脯,顶在赵庭的身侧,教他一阵慌乱。
赵庭想躲开,无奈自己已经连迈步的气力也没有。
此时,他心里终于感到不对劲,那酒……
赵庭正要强撑着自己走,无意间低头,看到了柔姬的手。
那并非一双女子该有的手,而是青紫发黑,末端的指甲长而锋利,煞是吓人。
一股寒气从后背蹿起,赵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来,猛地将那柔姬推开。
这时,他终于看清了柔姬真正的模样。
她的脸不复美艳,似树皮一般皴裂,一双猩红的眼睛下面,嘴如同裂开的瓜一样,却又覆着厚厚的脂粉,勉强化作人的模样。
赵庭惊恐不已,登时浑身瘫软,跌倒在地。
突然,他感到自己身后碰到了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回头看去,又是一惊。
那是一具干枯的尸首,脸上的皮肉已经萎靡凹陷,皱巴巴地包裹在骷髅上。而尸首身上的衣裳,赵庭认得。
这正是不久前他邻座的客商,他清楚地记得,此人搂着一个女子离开了。
而周围的景象也已经大变。
那漂亮的宅院又消失了,重新变成断壁残垣的模样,头顶的飘摇的灯笼又变成了鬼火。腐臭传来,那些墙根和草丛下面,竟露出许多尸骸。
赵庭已然魂不附体。
“你……”他望着那妖怪,颤抖不已,“你是……”
柔姬笑起来,声音也不复温柔,磔磔刺耳。
“郎君,”她说,“郎君阳气精纯,我在百里之外便已经闻到了。好不容易盼来,郎君切不可让妾失望。”
说罢,她突然身形暴长,手脚像老树藤一样伸出无数枝条来,如同蚕茧一般将赵庭包裹。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光劈来,将缠住赵庭手脚的妖枝全都斩断。
赵庭喘着粗气,睁大眼睛望着前方。
只见那是个女子,看模样,竟是玉娘。
她虽然仍生着人脸,身体却不复人样。手变成白色的毛爪,身后九尾,竟是一只狐妖。
“你……”赵庭不可置信,话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看到玉娘,柔姬似全然不意外。
“我道是谁。”她冷笑,“原来是只狐狸。你已经炼出了九尾,今夜我等头顶上这雷,想必就是专为你而来的。”
3.第三章 雷劫
玉娘不答话,知道:“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放了他。”
“送上门来的好肉,岂有放走之理。”柔姬道,“他正当年轻,又是纯阳童男,乃难得的好物。倒是你,渡劫之人,妖力不过只有平日三成。虚弱至此,还想与我缠斗么?你我同为精怪,井水不犯河水。我劝你还是好好找个去处渡劫是正经,否则一道雷劈下来,你承受不住灰飞烟灭,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岂非可惜?”
玉娘咬了咬嘴唇。
柔姬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吓唬她。
凡间之物要上天,本不为天庭所容,所以要经历天谴。
这天谴之法,就是雷劫。
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她这样的山精水怪,在渡劫之前,五行全逆,内丹受制,会变得虚弱异常。
而雷劫,便会在此时落下。
故而经历雷劫者,有三种结局。
一是绝大多数的命运,魂飞魄散,一切至此终结。
二是凤毛麟角的命运,自雷火淬炼中重生,羽化登仙,飞升天庭。
至于第三,则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不死也不登仙,在雷劫之后苟活下来,从此不再被天庭惦记。
因此,对于修仙者而言,全力以赴都几乎不能过关,遑论还要分心保护别人?这是蠢材才干得出来的事。
然而玉娘不为所动。
“我再说一遍,放他走。”她咬牙道,“我已有九尾,就算妖力只有平日三成,你也讨不得便宜。”
“哦?”柔姬又发出那磔磔的笑声,“那便试试,须知这雷找的是不是我!”
说罢,她的袖子和裙子下面突然又伸出许多的触手来,看着像树藤,却黏腻可怖,汁液落在地上,草木随即化作烟灰。
玉娘一惊,忙将赵庭护在身后。
她知道,这柔姬是一只魑魅。
所谓魑魅,便是山林中阴气和瘴气所聚,长年累月炼成的妖物。这魑魅道行不浅,能用幻术蒙蔽凡人,即便有人在身边被害也浑然不觉。
它显然也是此地妖物之首。
一只肥硕的鼠妖穿着那管事的衣冠,提着一颗被吸干了脑髓的人头走过来,扔在地上,舔了舔爪子上的血。
“何劳夫人动手。”它谄媚地对魑魅道,“小小狐妖罢了,待小人来收拾。”
说罢,它的两只爪子上骤然暴长,指甲如同钢刀般伸出来,直取玉娘面门。
玉娘不怯,袖子一挥,使出法障。
那法障乃千年元丹结成,坚硬无比,鼠妖撞上,不但一下被弹开,手臂还被法障斩断。它惨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血淋淋的断臂哀号。
这动静,将魑魅手下的小妖都吸引过来,尖叫着朝玉娘围攻。各色兵器朝玉娘招呼过来,玉娘稳坐,只将法障撑着,不挪一步。
头顶的风雷愈加剧烈,突然,一道电光落下,将一块山石劈作两半。
魑魅见状,笑了起来,道:“孩儿们莫怕!这狐狸妖力不济,只能使内丹撑着,不过是强弩之末!继续砍,只要在她雷劫到来之前破了这法障,我便将她内丹活取了,给诸位增寿!”
这话让一众妖物兴奋不已,怪叫声在山林里回荡。
玉娘却已经冷汗涔涔,衣裳湿贴后背。
一只熊妖抡起巨锤,劈在法障上。只听“轰”一声,巨锤分作碎块,而玉娘的法障则似摔在地上的水晶一般,破出一道白白的裂隙。
玉娘晃了晃,血从她嘴角淌下。
妖物们都知道围攻奏效了,愈加卖力敲砸。
而那魑魅的身体也越来越大,触手不断伸出,缠作巨大的穹顶罩在上方。仿佛已经志在必得,只防着玉娘逃跑,就等她法障破碎的那一瞬将她吃了。
玉娘知道今夜不是似在魑魅手上,就是死在雷劫之下。
泪水从双眸中涌出,她回头望向赵庭,满是不甘。
在法障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魑魅举起巨大的利爪,直取玉娘和赵庭。
玉娘连忙转身扑在赵庭身上,想用最后的血肉之躯为他遮挡。
但那夺命一击并没有落下。
一道白光骤然袭来,如同皎月落地,登时将四周吞没。
连同魑魅在一起,所有的妖物都发出凄厉的叫声,在轰隆的巨响之中被化为灰烬。
而玉娘和赵庭,在那白光的笼罩之中安然无恙。
她惊愕不已。
竟有人不但保护了她和赵庭,还将雷劫转到了那些妖物身上。
这等法术,除了神仙,无人可做到!
不顾那白光刺眼,玉娘眯着眼睛定定望着上方。
未几,随着一切归于寂静,那白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里面,出现了一个人形。
那人浑身被那神光笼罩,衣袂飘飘,颇有仙人之姿。眉眼隐没在光华之中,看不清晰。
“你便是九尾狐玉娘?”只听他开口问道,声音雌雄莫辩。
玉娘忙点头,擦了擦眼睛,在地上伏拜:“多谢神仙救我等性命,恩公大恩大德,玉娘永世不忘!”
那人没答话,却道:“前两日,你曾许了万灵咒,是么?”
玉娘一怔。
这话确实。那时,她自知雷劫将至,又知道赵庭即将到扬州来,怕他被妖物所害,忧心忡忡。
而此时,她听说了这叫做万灵咒的法子。在夜里子时,设一供桌,将愿望写在符纸上,在桌前烧化。那愿望便会成真。此法,传得有鼻子有眼,除了烧符之外,还要供上灵金,每个愿望一千。
所谓灵金,乃由修行者及仙人的灵力凝炼而成,道行越高,则灵金越是易得。也正是因此,在天庭和下界之间,灵金是如钱钞一般的流通之物。
仙人们受天条约束,不能在下界胡来,要得到什么东西,须得用灵金去换;而地上的修仙者之间也总需要交换些东西,互通有无,故而灵金就成了最简便的计量之物。
玉娘身为精怪,自不会被坊间流言所惑。但她实在心烦意乱,为求心安,还是做了。
她在符纸上写了两个愿望,一愿赵庭平安,一愿自己能度过雷劫,不求登仙,但求不死。
而后,她按照那传说中的万灵咒之法,将酬神的灵金摆在供桌上。
玉娘知道自己要捱过雷劫或许很难,故而在得知赵庭启程之后,毅然跟随保护,扮作孤女一路同行。
没想到自己许的愿,竟然真的应验了。
她心中暗自吃惊,答道:“回恩公,正是。”
“你为何要救赵庭?”
玉娘沉默片刻,道:“妾幼时,曾被一赵姓人家救下性命。那时,妾许诺会护佑他们子子孙孙平安,千年以来,未曾违逆。”
那人没说话,少顷,一只小囊落在了玉娘面前。
玉娘接过,又是一怔。
里面有四百灵金。
“你许了两个愿望,每个一千,不过既然是一起办的,给你打八折,还你四百。”那人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我不饶你,明白了么。”
玉娘连忙称是,又向那人叩拜。
正当她心里猜测着这是个什么人,忽而瞥见他腰间斜插着一样物什,似是一支荷花。
蓦地,玉娘明白过来,不由睁大眼睛。
李玮。
玉娘已经修炼千年,无论是凡人、精怪还是修士,她都能一眼看出来,并知道对方修为几何。
而这李玮,先前一副凡人模样,她竟全然不曾察觉有异。
凡间之物,不可能修为深厚至此,能将她蒙蔽得如此彻底的,唯有来自天上。
“恩公……”玉娘结结巴巴,“恩公是……”
“莫忘了我的话。”少年打断道,说话间,一只白鹤穿云而下。
少年轻轻一跃,坐在白鹤背上。
白鹤长鸣一声,随之翱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