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理查德(飞机傍晚空中美景那个偷飞机去看逆戟鲸的西雅图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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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后一天,我在音乐后台里收到了一首分享的曲子,我往手机弹出的界面匆匆瞥了一眼,只觉隐隐约约写着:理查与罗素的对话。
噢是罗素吗?那位英国哲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有着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有三种单纯又极为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地同情」,是一位叫理查的年轻人与其对话吗?
只匆匆一眼,我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这些一连串联想词。
等我晚上打开信息框,仔细阅读才知对方发给我的是:理查德·罗素与空管的对话。
显然不是我所认为的那位哲学家。
我点开播放曲子,在开篇轰鸣的飞机声中,我脑海中浮现安东尼的电影《英国病人》中片头主人公驾着飞机飞越撒哈拉沙漠时的情景,接着又想起诺兰《敦刻尔克》中海陆空战斗机越过地平面时轰鸣的场景,从曲子中,我逐渐回想起曾在2018年看到的一则离奇且悲伤的新闻事件。
关于一个西雅图男人偷飞机的故事。
图源@PORT OF SEATITLE,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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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一个夏日的傍晚,一名29岁的机场地勤员工理查德·罗素(Richard Russell)在结束一天的常规工作后,在西雅图当地的塔科马机场,偷走了一架地平线航空公司的客机,独自一人开上了天,随后在一座无人岛上坠毁。
一场惊骇世俗的偷飞机之举,以如此意识流的死亡方式告终,令人不得不以好奇心去探究如此荒唐离奇之举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飞机起飞几分钟后,军方就从俄勒冈州出动了两架军用F15战机来追赶这架飞机,准备伺机而动。与此同时,塔台空管Andrew与其取得了联系。
在还未确定这是否为一起恐怖事件之前,Andrew先问Richard:“你能看清楚周围的地形吗?能见度有没有问题?”
Richard回答:“没有,一切都很出色,能见度很好,只是绕着雷尼尔山绕了一小圈,太漂亮了,我想我有足够的燃料去看奥林匹克山。”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雀跃,我想大概是夏季的傍晚,雷尼尔山的余晖散射出无限的温柔,晚霞映射着整个天空无比的绚丽,远处的云朵和森林都在往后倒退,他第一次驾驶飞机在高空中看到尽收眼底的夏日美景而显得格外兴奋。
Richard语气欢快接着又继续说道:“嘿,我想知道虎鲸的坐标,你知道的,虎鲸妈妈带着宝宝,我想去看看那些家伙。”
如果你在2018年的夏季的同一时期,你肯定也听说过在大洋彼岸当时备受关注的另一个新闻事件,西北太平洋一只编号为J35被研究人员命名为Tahlequah的虎鲸,因小虎鲸出生半小时后就夭折去世了,这只虎鲸妈妈不愿放弃幼崽,悲伤呜咽地用头撑起幼鲸尸体游了整整17天,超过了1600多英里来到西雅图海域,最后因为鲸鱼宝宝尸体腐烂不得不放弃使其沉落海底,痛苦悲鸣着独自离去。
研究人员认为这一壮举已经接近它的体力极限。
每一天,美国媒体都跟踪报道着这只虎鲸母亲,而众多网友也同样心系着这件事,很多网友作画为它祈祷,一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漫长告别,这是有史以来虎鲸哀悼行为里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
图来源nationalgeographic.com,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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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说他想飞行去看奥林匹克山的景色,还想去海的那头看看逆戟鲸和它的宝宝在不在。
空管Andrew一直在试图引导他降落,当问Richard是否能够将飞机降落时,Richard回答说:“我不知道如何降落,实际上我并未打算降落。”
“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
我在相关影音视频资料前听到这句话时感慨万分,Richard在将飞机开上天际那一刻,明白这将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夏夜,他已然在做人生最后一次献礼。
而后他喃喃自语道:“我犯的这事儿可能够判终身监禁了吧?像我这样的人倒希望会这样。”
Richard很清醒自己正在做的事,必定会带来糟糕的后果,然而又带着内心无限的愧疚与自责说倒希望这样,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如此不可挽回。
而耐心的空管Andrew仍然抚慰着Richard,他告诉Richard说:“我们先不用担心这个,你可以先左转吗,我们会指引你往东南方向飞。”
在Richard拒绝了空管后语气变得悲伤起来:“不,我想说我并不需要很多帮忙,我以前玩过一些开飞机的视频游戏,我不懂自动驾驶,我现在只是手动驾驶,我说过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不过想让人在我耳边说些好听的废话。”
我在视频中听到轰鸣的飞机声中传来哭腔,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呢喃细语后开始哽咽起来。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不过想让人在我耳边说着好听的废话。”
即使在自我陷入无限困境与绝望中,也说出不想伤害任何人的话,这个男人的柔软与善良令人怜悯感动。
我们任何一个人,在人生失意之刻,抑或是生活重压之下找不到自我价值的时刻,又何尝不是希望有人能够拥抱一下自己,有人可以讲一些好听的话慰藉下治愈下自己呢?
Richard在几秒后继续问空管Andrew:“你觉得如果我成功着陆的话,他们(阿拉斯加航空)会给我一个飞行员的工作吗?”
Andrew回答他:“我觉得你要是能搞定(顺利降落)的话,我想他们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工作。”
Richard再次陷入愧疚的心理中,他在对讲机那头,带着哽咽的声音对着塔台Andrew陷入梦呓般的喃喃自诉中:“我的身边有很多关心我的人,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擅自开飞机上天)会对我很失望的,我想向他们每一个人道歉,我就是个垮掉的家伙,好比一台螺丝松动的机器,在此刻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塔台Andrew逐渐明白这不是一场所谓的恐怖主义劫机,眼前的年轻人此时此刻需要一个倾诉出口,他积极且耐心地引导着Richard降落。
“嘿我说,你觉得这东西能做后空翻吗?我想试做一个滚筒式翻转,要是成功了我今天就可以收手了”。Richard知道飞机燃料即将耗尽,于是问Andrew。
而Andrew想在燃油耗尽之前希望找到机会让这个莽撞却又清醒的年轻人可以平安降落。
Andrew:“嗯……在你这么做之前我们能否考虑一下,我们有另一个飞行员会在一两分钟内来到我这边,到时候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接下来的建议。”
Richard没有听从Andrew的建议。随后Richard靠着自己在模拟航空视频游戏里学到的有限操作,他在空中做出了他梦寐以求的barrel roll动作,将飞机倒置,然后在水上几尺高处向上拉起,还一度超低空飞行,离水面不超过30米。他一路飞过蔚蓝的普吉特海湾(Puget Sound),在天空中翱翔了75分钟,而后在燃油耗尽后,这架被偷走的飞机在机场以南约48公里处的凯特隆岛(Ketron Island)上坠毁。
在新闻底下我了解到,2008年,奥巴马当政期间强力推行“多元化”政策,迫使各大航空公司实招进了不少不称职的黑人飞行员,却把真正有能力的人挡在门外,留下了巨大的空中安全隐患,这已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
而在Richard与空管Andrew保持联系期间,他问Andrew,如果他成功降落,航空公司会不会给他一个飞行员职位,在他自言自语中,他曾讲出了那句:“I am white guy”,也许这个事件最大的亮点就是这句“I am white guy”,似乎是对所谓的“政治正确”导致的逆向歧视的控诉。
他酷爱飞行有着飞行员的梦想,却在日复一日的搬运飞行行李重复且痛苦的地勤工作中找不到实现梦想的人生价值,生活压力的无法缓释,这让他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与失望中,而后在实现将飞机开上天的壮举后,决定以这样一种悲壮与仪式感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那是怎样的温柔,让这个内心柔软的男人驾驶飞机,只是想要看看那条逆戟鲸是如何将幼鲸的生命努力托起,而最终无奈放弃陨落于大海深处的。
那又是怎样的勇气,让这个大胆决绝的男人驾驶飞机,只是想要越过群山与丛林去看看奥林匹克山的风景,在燃料耗尽生命倒计的时刻,最后一次感受那些无可复刻的自由与高度。
图源dailymail.co.uk,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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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警方表示这看上去像是个意外,就是有人未经授权私自把飞机开走,没料想以坠机悲剧告终;但“没有迹象”显示这是一次恐怖行动,飞机坠毁时没有乘客在飞机上,除了本人,无人伤亡。
“他可能就是去兜兜风,却不想到出了大事”。
在2018年那个带来无数人唏嘘与感叹的夏日傍晚,在75分钟的飞行中,驾着飞机在天空不停旋圈的Richard与塔台联络中,我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脆弱与内心的破碎。那段Richard自嘲中又带着对他人愧疚歉意的对话里,他如孩童梦呓般的悲伤自语,在随着飞机的坠毁与Richard的逝去,让世人惊觉悲悯又哀伤。
一场关于堂吉诃德式的荒唐偷飞机行为,
一场关于理想主义式的浪漫的生命终结。
他将生命永远终止在了那座无人之岛上。
时隔四年后,2022年七月的一天早晨,我看到新闻公布了关于这次坠机事件的监控视频,我看到Richard 当天身穿一件黑色T恤,背面印有“天空无极限”(The Skys No Limit)的字样,他自如地通过安检走进停机坪,随后将飞机开上了天。
图源@PORT OF SEATITLE,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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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冒险且疯狂的夏夜。
即使在四年后的今天,警方在把他的生活背景和个人信息都调查了遍之后,他的自杀动机也仍未被确认。
他的家人发布的公开声明说,他是一个温暖而有同情心的人,是忠诚的丈夫,是关爱父母的儿子,他的朋友都说,他善良,正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被身边所有人喜爱,因为他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温柔和善。而这样一个看起来近乎完美的人,内心或许早已因为被裹挟着各种责任与压力而崩裂破碎。
平静之下尽是暗流涌动。
我想,这大概就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那样,人们无法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当他在华盛顿州立大学攻读完社会学学士,与此同时开始为阿拉斯加航空公司工作时;
他希望能够在航司担任管理职位,却因学业的经济压力与工作压力沉重得无法缓释时;
他有着飞行员的梦想,却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地勤工作中找不到实现梦想的人生价值时;
这些或许都让他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与对生活的失望沮丧之中,而后在实现将飞机开上天的壮举后,决定以自杀的方式与世界告别。
在一篇来源于纽约客的文章上,“社交网络上,美国人给予了理查德·罗素一边倒的同情。连一向刻薄的Reddit上,人们都称他是 Space Cowboy—太空牛仔”。
我喜欢人性里透出这样的悲悯和温情,而不是理性且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对社会公共资源的破坏。
那个潜入机舱开飞机上天未打算降落的男人。
那个越过奥林匹克山想去看逆戟鲸的年轻人。
那个愧疚自己是螺丝松掉的机器垮掉的家伙。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夜,如逆戟母鲸最后选择放手一样,他在映照了整个绯红晚霞的天空中完成了飞行员的梦想,在看遍高空之下那些群山与绿树,白云与蓝海的夏夜美景之后,随后选择放手跟着飞机一同破碎殒逝。
图源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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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或许和Richard一样,在日复枯燥的工作与生活中,也有那些狂妄的梦与大胆的想法。
或许和Richard一样,一生有着太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也有那些决绝的冲动与破碎的理想。
我们甚至有时候也是那个螺丝松掉的人,对生活重压得无法自我缓释,在陷入自我失望怀疑的漩涡中无法自我拯救,甚至在某个无人长夜不顾一切地想了结自我。
作为独立且脆弱的真实个体,当迸裂出巨大情感时产生的破碎美与决然毁灭时产生的极致浪漫,似乎不顾代价才能不虚此行,或许最后一次触及自由与梦想的高度才是我们所向往与追随的。
即使明白擅自开走价值上亿的飞机是非正确价值导向,明白这架失控的飞机会致交通中断飞行延误,会破坏社会公共秩序致航司经济损失。
我们也明白,遵守航空业第一宗旨航空安全原则的重要性,但同样,我们多么希望有像他一样的人能够摆脱内心的困境与生活的枷锁,在能触碰的自由与高度里,重新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你或许可以说,他像毛姆笔下的思特里克兰德,一个平平无奇的伦敦证券经纪人,突然有一天,为艺术拍着了魔,放弃优渥美满的生活,只身一人奔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用画笔谱写自己光辉灿烂的生命,把人生的价值全部注入绚烂的画布之中。
你也可以说,他或许像意大利作家亚历山大.巴里科笔下的那位钢琴家1900,那个自由且孤独的灵魂,用传奇的一生谱写了关于存在主义,关于自我,关于孤独生命的华丽篇章,通过音乐,1900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实现对生命的内在肯定与超越,音乐即心安之处,最终他坚决地毁坏了录制好的唱片,永远留在了船上,并与之一同消失。
在那些选择自我毁灭的人面前,生命具备的意义已不再是世俗里的一副躯壳,即使是世人难以理解的疯狂之举,然而只有寻求灵魂精神的嵌入,内心世界才使这副躯壳最终变得有价值,才能最终找回自我并找到存在的意义。
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飞机在高空的那些刹那,灵魂是自由的。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首2018,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整整百年,人类在太空探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时间简史》中仰望星空的人变成了永恒的星,历史踩着年轮翻滚向前,世界政坛风起云涌,贸易外交摩擦的剑拔弩张,各国领导会晤的冰释前嫌,休戚与共的家国情怀与民族使命的天下大任,纷齐留下烙印。
时间与记忆在宇宙间变成了极其微小的存在,而我仍然会记得在那个夏天,那个偷飞机去看逆戟鲸的西雅图男人。
你说,那条逆戟鲸会不会有一天知道,有位螺丝松掉的年轻人曾偷了架飞机想去看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