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二

男主心灰意冷离开女主,女主开始倒追的玄幻小说(珏山空中美景有没有女主先动心,男主一开始对女主冷淡,后来追妻火葬场的文?)

目录“嫁给我,以后你还是梁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我如果不答应呢?”“你不会的。”梁涉川指腹放在绮岁冰凉的红唇上,力度温和的擦掉颜色,他在她面前笑道:“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第一节

十二月,京都已然银装素裹。

距离京都中心墓园还有三公里的路程。

绮岁坐在车里,开车的男人温声道:“小小姐,把衣服换上吧。”

“他什么时候死的?”

“半个月前,猝死在房间里。”

“谁发现的?”

“师哥。”

车窗被摇下来一条细缝,风雪像锋利的刀刃,吹的绮岁眼皮酸痛,她眯上眼,字音带笑:“狗咬狗。”

顾也顺着车内后视镜飘了一眼到绮岁脸上,她一只手掼起头发用黑色发绳束在脑后,微微侧脸,风扬起碎发,衬的美人面容慵懒。

绮岁有条不紊的把黑色大衣换上,面朝车窗将唇上的红色填补饱和,她发肤明艳,曾经是京都有名的人间富贵花,叫人又爱又恨的角儿。

收回目光,顾也浑身冰凉,绮岁的理智太残忍,他看不下去。毕竟马上要去祭拜的人是她的亲舅舅,是养了她半辈子的人。

车在墓园外熄火,引擎平息的声音让周遭都安静下来,风还凛冽,绮岁推开门,座前捧过一束白菊。

“这个是师哥提前帮你准备的,他知道你来不及去买。”

绮岁没有言语,她接过花束,手掠过顾也的手背,他才惊觉她的体温冰凉。

走到车外是彻骨的寒意,冷气侵袭,树上的积雪落下。

绮岁走到墓园深处时,抱着花束的手冻到僵硬,企图伸展手指却做不到,她找到梁珏山的那块碑,碑前站着一个人。

雪落在黑色伞面上,绮岁站在一旁,看到男人侧脸的下颌线条,他身形高挑,高定黑色长衣,黑色领带,握着伞柄的指节冷到泛红,他伫立不动,风度翩翩。

梁涉川是个过分好看的男人。

绮岁走上去,站在梁涉川身边,机缘巧合,他们穿了同色的衣服,远远看去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

绮岁弯腰把花放下。

“老师这两年一直在找你,他应该也没有想到那次就是和你的最后一面了吧?”梁涉川嗓音冷到沙哑,“绮岁,你应该跪下给他磕头。”

绮岁眼角飘出讥讽的笑,“那他应该怪你。”

她的心宛如被丢在寒川里,男人还真是无情,情意绵绵的时候叫“岁岁”,翻脸无情的时候连名带姓的叫都不喘气。

“绮岁,你别不知好歹。”梁涉川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嫌恶心。”绮岁仰着面,雪落在皮肤上,“现在舅舅死了,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没有孩子,你就是第一继承人,以后京都再也没有小梁先生,我也不会再是你的绊脚石,现在,你满意了?”

落在皮肤上的雪化了,绮岁眼下几片晶莹水渍,梁涉川低头,恍惚以为那是眼泪,他面无表情,“还不够,老太太说让我娶你才行呢。”

“你爱我吗?”

绮岁从喉咙挤出四个字。

梁涉川失笑,“不爱啊,绮岁,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只有娶了你老太太才会认我是梁家的人,老师手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才会服我,当然,既然是买卖,我不会让你吃亏,嫁给我,以后你还是梁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我如果不答应呢?”

“你不会的。”梁涉川指腹放在绮岁冰凉的红唇上,力度温和的擦掉颜色,他在她面前笑道:“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大雪封山。

梁老太一直住在京都五湖佛堂,佛堂在山上,山路崎岖,车子上不去,停在山下。

山路上,入目可见是白雪皑皑,周遭荒凉一片,绮岁步子跨度小,行走艰难,女人的体力原本就比不得男人。

她抬起头,梁涉川已经离她很远,背影模糊。

半个小时的山路爬上去,绮岁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梁涉川也硬是头都没回。

梁涉川比她到的早,撑着伞在路口等她,衣摆的雪花扫掉,半潮半干,轮廓分明的脸在风雪里温沉不改。

梁涉川侧身,第一句话便是:“老太太问起来,就说我们是开车上来的。”

绮岁吸到冷气,鼻腔的凉冲到脑门。

“老太太不会问的,她知道,梁涉川不会让绮岁受苦。”

这话是他曾经亲口许诺的,也是他先忘记的。

佛堂外的大门紧闭,整座山与荒野没什么区别。梁涉川站在绮岁身前,他敲响木门,静悄悄的佛堂里很久才传来脚步声。

鞋子踩进雪里“咯吱咯吱”作响。

门锁拉开的瞬间,梁涉川将伞偏向绮岁头顶,自己半个身子外露,她面色被冻的两酡红,偏是朱唇也染着颜色,两两相映,倒不显惨白。

“小小姐来了。”白发苍苍的老翁佝偻着背,声音不可控的激动,“快进来,老太太正在等你们呢。”

绮岁绽出些笑,眼尾弯弯,“好。”

佛堂院子四周围着几间房,常年无人居住,却也打扫的干净,偏房通常时接待客人的地方,绮岁刚坐下,房间里升起的火炉温暖,气味呛鼻。

她揉揉鼻尖,梁涉川递过手帕,演出了担忧的表情,绮岁不得不接。

岚伯倒了两杯热水递过去,“小小姐喝水。”

绮岁双手接过,“谢谢岚伯。”

另一杯自然是梁涉川的。

“东家,喝水。”

绮岁耳朵麻麻的,手指发抖,她清楚记得,岚伯之前称呼梁涉川是“阿川”。

老太太匆忙赶来,她穿着朴素,面容和蔼。

绮岁和梁涉川一同站起来。

老太太轻抚着绮岁的脸庞,哽咽道:“瘦了,这两年跑到外面吃苦了很多苦吧?”

她眼周微红,摇摇头:“没有,我在外面挺好的。”

“回来就好。”

说罢,老太太看向梁涉川,缓和地笑道,“现在好了,以后跟阿川好好过,别再跟他闹别扭了,快些定好结婚的日子。”

梁涉川的手被老太太拿着放到绮岁手背上。

他掌心宽厚温暖,稍稍拢起便能将绮岁的手包裹,“我会尽快定个合适的日子。”

“外婆,我......”

绮岁有话要说,梁涉川紧捏着她的骨节。

“怎么了?”老太太撑着拐杖,岚伯扶着她坐下,“你是不是去看过你舅舅了,你也别太伤心,该过的日子还是不要耽误了。”

这是在暗示她不要给梁涉川摆脸色了,他今非昔比,连老太太都要给他面子。

绮岁把手挣脱,仰头,看着梁涉川时眼睛亮的可怕,“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有什么话当着阿川的面说,都是自家人了,不分你我的。”

老太太接过岚伯递过来的茶,她吹了吹热气,端着茶杯的手腕发抖。

绮岁沉口气,直言不讳,“我还不想跟他结婚。”

死寂的静。

岚伯站在一旁大气不敢乱出,瞥到老太太茶杯里的茶在晃,几秒之后,她猛地放下茶杯。

“阿川,你先出去。”

男人眼睑低垂,一眼不发的走出去,表演出细不可查又直击心灵的失落。

房间里只剩下绮岁和老太太两个人。

绮岁端着茶,她低头,鬓角几根软发扫的眼皮痒痒。

“岁岁,外婆知道你有心事,可是你跟阿川以前发生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不嫁给她,就等于整个梁家白白送给他,你忍心吗?”

老太太把茶拿开,握着绮岁的手,“你喜欢他,他能娶你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是温暖绵长的语气,绮岁恍恍惚惚抬头。

她再也听不下去,哑声打断:“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现在还有别的打算。”

冬天白昼极短。

绮岁从房间出来时外面夜色早已降临,她关门,迎上岚伯打探的目光。

“今天天晚了,下山的路不好走,不如在这儿住一晚,老太太一早就让我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他的关怀体贴来的不是时候。

梁涉川淡笑着客套:“不打扰她老人家了,车停的不远。”

他是要拒绝的。

在老太太这儿的他就只是梁涉川,要对绮岁低眉顺眼,可回到京都,他是新晋的梁先生,家财万贯,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以及......带回去的女人。

在岚伯的注视下。

梁涉川牵着绮岁的手,走下台阶时又转为小心地抬着她的手腕,伞面倾向绮岁那边,雪落不到她身上,梁涉川护着她的肩,看上去像是真的上了心。

身后旧门缓慢关上,撕扯的长音在荒芜的山野宛如小兽低鸣。

梁涉川一手撑着伞,他不动声色地回头,确认门关上,另一只牵着绮岁的手松掉。

他慌忙在口袋里找些什么,翻了一通后又想起来手帕刚才给了绮岁,怒上眉梢。

“还给你。”绮岁太了解他,递了手帕回去。

人会变,梁涉川已经吝啬到碰她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安抚住自己的情绪,唇齿间的挤出的字眼冷冰冰的,“不需要。”

“你不去做演员真的可惜了。”绮岁轻嘲。

梁涉川好笑道:“你也不差。”

说完,他一秒不停的继续往前走,山上没有灯,今晚雪势不小,四周凄凉又黑暗。

撑着伞的人影几乎被夜晚的黑暗吞噬融为一体,雪粒飘飘,山上的树影摇摇晃晃,

绮岁打开手机里的亮光,光柱抬起来落到梁涉川背后,他走得快,不过也是借了她的光。

她跟在梁涉川身后,贴近的脚步声提醒他绮岁就离得不远,他的音量也不必抬高,温凉的嗓音融在风声里,“你和老太太说了什么?”

绮岁小心地看着脚下,每一步都按着梁涉川踩过的脚印走,“我说舅舅刚走,现在结婚不合适,老太太让我们先订婚。”

“砰”又沉又闷的响声。

梁涉川忽然停下,绮岁撞到他的后背,她抬起头,手机里细散的光收拢。

“我让你这么说了吗?”

“没有。”

“你在异想天开什么?盼望我会感激你?”梁涉川说的自己都觉得好笑,无光无影的环境里,他面目仍旧好看,只是说出的话太无情,“对我而言娶不娶你都是放在家里做个摆设,反正你不是也做惯了花瓶吗?现在又矫情什么?”

手脚都冰凉起来,冷的生疼。

绮岁见识过梁涉川温柔的一面,所以此刻的言语才是最致命的武器,风过去,她的狼狈无所遁形。

“这话应该送给你自己吧?我舅舅走了才几天,你的狼子野心就藏不住了?想尽快娶我好坐稳你的位置,我告诉你,只要你让我不舒服了,我转头就嫁给别人,让你苦心的谋划都见鬼去吧。”

他们都一样,不是好人。

把最恶毒的话戳到彼此的痛楚上。

梁涉川握着伞柄的手颤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俯身,目光细细密密的落在绮岁脸上,神态是这二十多年来不曾暴露过的轻蔑。

“看样子这两年是在外面找好了情郎了?”他点点头,认同道:“好啊,我倒是想看看,在京都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只破鞋。”

风被带动,绮岁眼睛不眨地转身,方向是上山的路。

手腕被梁涉川狠狠抓住,“你干什么!”

绮岁举起手,“上山,跟老太太说梁先生如今金尊玉贵,我配不上他,还请他另寻良配。”

“我警告你,别给我添麻烦。”

“放手。”

脚下湿润又光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绮岁管不了那么多,她怒上心头,此刻命还没有尊严和骄傲重要。

她在梁涉川手底下挣扎反抗,他不会管她的安危,跌下去是预料之中,雪在背脊上滚了几圈。

绮岁虚弱地眨眼,强撑了好久,也没看到梁涉川追下来的身影。

第二节

三月。

江庭茶楼,廊檐角化掉的雪水有规律的滴落下来,护栏上印的一片潮湿。

绮岁往中间走了两步,远离那片湿冷。

耳边不停有瓜子皮绽开的声音,她不耐烦地瞥过去一眼,正巧对上一双灵动美目。

“哎呦,我的岁岁可人儿。”秦绻抓了把奶油味的瓜子放到绮岁手心里,“您能别这么愁容满面的行吗?”

绮岁一脸不解:“我哪有?”

“不就是跟梁涉川订婚吗?我前年也订了个人,结果没两年那人就自己退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说......”秦绻把瓜子皮吐到手心,悄咪咪地凑到绮岁耳朵边,“我跟他说......我有病。”

一点也不意外,这招还是绮岁自己教给她们的,如果不够逼真还能带上一份假的体检报告。

绮岁在京都不光是人间富贵小花,还是名媛圈子里有名的霸王。

这个霸王并非褒义,只要跟她相处过的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小公主,无一例外都会被她带偏,秦绻便是其中之一,当年还跟在她屁股后面师傅师傅的叫,如今就已经青出于蓝。

她年前回京都的消息一出,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争先上门,却都被梁涉川拒之门外,理由便是——她摔残废了。

从山上摔下来之后,绮岁的确是在轮椅上过了个年。

秦绻细声八卦:“何况,京都谁不知道你喜欢他?两年前梁叔叔给你们订婚,我们还以为你终于要苦尽甘来了,结果......”

叹声里有什么,绮岁清楚。

结果在订婚当日,她泼了梁涉川一杯酒,让他颜面尽失,自己却在当晚逃婚,离开京都,直到舅舅死了才回来。

在那之前,绮岁从来不吝啬对梁涉川的喜欢。

绮岁继续磕瓜子,目光飘散,鬼使神差地说:“我是喜欢他那张俊俏儿脸,可谁叫他要骗我呢,怎么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还是你最硬气。”秦绻撩了把头发,声音娇滴滴的黏糊。

长廊上多了个人,顾也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像个雕塑,面容不改,“小小姐,五点了。”

五点了,梁涉川快回去了,绮岁在外面不管怎么疯,都要赶在他之前回去。

“五点了怎么了?”秦绻转浑身,手肘架在护栏上,一脸的不好惹,直勾勾地盯着顾也等他答话。

顾也不看她,脸色为难。

“五点了,我要回去做金丝雀了。”

绮岁手里那把瓜子还没吃完,她边吃边走,走到顾也身边,将瓜子皮全部扔到他口袋里,这样的整蛊他习惯了,依旧低头不语。

车子行驶到平潮公馆外,门外满是春暖花开的迹象,绮岁把最后几颗瓜子吃完,将瓜子皮藏到手心,她前脚刚回来,梁涉川的车没几分钟便跟进来。

绮岁掐着点将手心里的瓜子壳放到顾也口袋,手拿出来时还攥着拳头,倒不像是放了什么进去,更像是偷拿了什么出来。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把顾也都给吓到,他眼神无处安放,晃了一圈后落到绮岁紧攥的手上。

梁涉川大步跨过来,清俊温和的脸上染着愠怒,“拿出来。”

“拿什么?”绮岁歪着脑袋,一番娇柔造作的眨眼。

“从顾也口袋里偷的东西。”

大厅里没人敢出气,恍惚间,房顶的几盏吊灯光芒似乎都在收敛。

绮岁眼睛动动,盯着梁涉川的眸子不放,她刚进门时脱了外套,内里只穿着平肩毛衣,身子微斜,一大片的肩颈皮肤明晃晃的雪白,锁骨线条骨感强烈。

梁涉川一阵口干舌燥,手心发烫,抓住绮岁的腕部,“拿出来。”

力度不小,隔着袖子也疼。

“哎。”绮岁吃痛一声,眼色懒懒的像猫,“想要就给你好了,何必弄得大家这么尴尬。”

几节嫩白的手指缓缓张开,顾也慌了,约莫也是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悄悄后退几步,避开雷区。

绮岁掌心躺着几枚瓜子壳,黑黝黝的,奇怪的位置奇怪的形状,仿佛在嘲笑梁涉川。

她脸颊泛粉,“几个瓜子壳都能把梁先生吓成这样,难不成顾也身上藏着砒霜,我会偷来给你吃吗?”

梁涉川皱起眉,眸眼偏冷。

绮岁还没停止嘲讽:“还是说你知道顾也身上的确带着砒霜,准备要了这里谁的命?所以才这么防备我?”

矛头转到最无辜的人身上,梁涉川不作声,绮岁也不管,她跑到顾也身边,手不规矩的摸到他脖子上,顺带往衣服里的口袋摸,温甜柔软的嗓音拨动,“那我可要好好搜一搜。”

“师哥......我......”顾也缩着肩膀,求救地看向梁涉川。

门外,院外,甚至是楼上都有梁家的佣人,纵然低着头也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梁先生的未婚妻正贴在别人的身上,白嫩的小手正在往别人的衣服,她指甲上亮涔涔的颜色已经贴到顾也的皮带上,和金属的光泽呼应。

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绮岁偏要梁涉川受不了。

“够了。”他沉着眉目,语气极为不和善,这种时候应该去拉绮岁,他却把顾也拉开,“你想倒贴也别贴到我身边的人。”

“那梁老板的意思是除了他们别人都可以?”绮岁靠着墙壁,腰软趴趴的。

娇花被别人采摘的感觉并不好,梁涉川不再多待,脸色冷峻。

他走上楼,路过那些佣人身边,脚下的怒气也不减。

细数起来,这已经是绮岁回来后的第五次,把梁涉川气到了。

“小小姐,你以后能不能别拿我当靶子?”

软柿子也有爆发的时候。

绮岁迷茫地瞥了顾也一眼,她拿了颗红彤彤的苹果,咬下一口,捧起顾也的手把苹果放到他手上,“谁让你是他最要好的小师弟呢?不拿你开刀拿谁?”

书房的门留着一条缝。

梁涉川语气克制:“顾也,上来。”

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距离感让音量减弱,却仍带着威慑力,顾也面如死灰。

绮岁拍了拍顾也的脸,“喏,喊你去打小报告呢,还不快去?”

书桌上开了盏冷白色的灯。

顾也看过去,黑色瞳仁一瞬间不太爽利,他挪走视线,望向梁涉川。

他站在书架前,指尖在一排书封前徘徊。

“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你休息一天。”

“师哥......”顾也略显局促,他摸摸后颈,“绮岁她自己会开车,要不以后就别让我看着她了,她不舒服我也......”

梁涉川从较高的一层拿了本《山海经》,佯装颇感兴趣的翻了几页,完全没把顾也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漫不经意地问:“她今天都去哪儿了?”

又是例行公事的汇报,绮岁伤好后每天出去顾也都要寸步不离的跟着,精确到她见了什么人,喝了什么茶,吃了几碗饭,也难怪她会想整他。

“早上九点在何小姐家吃了燕窝......”顾也仔细回忆今天的行程,复述了一堆,“三点跟秦小姐在秦家茶楼聊到五点......”

“秦绻?”

梁涉川把书放下,倚着书桌和顾也面对面站着,他有轻微的近视,不带眼镜时眼瞳有严重的散焦,目光走过顾也一周,心中悄然留了个底。

顾也眼皮微掀,“是秦绻小姐。”

他们刚认识秦绻那会儿她也不过十八九,亭亭玉立,端庄秀丽,连吃一块桃花酥都要分成十几口,被绮岁荼毒以后,便完全脱离了从前的生长轨迹,甚至比绮岁本人还放纵。

梁涉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面上,“笃笃笃”的响着,“下次,不准她和秦绻单独在一起,就说是我说的。”

两个人都是满肚子坏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算计谁。

“可是......她能听,才怪吧。”顾也心里一阵抓耳挠腮。

梁涉川轻轻笑着对他招手,唤他过去。

顾也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站到梁涉川面前,肩膀被拍了两下:“有我给你撑腰呢,别怕。”

夜里两点。

好几个晚上都没有月亮,无边无际的黑暗降临,公馆阁楼上短促的声响结束,绮岁关上阁楼的门,一侧脸颊上掌印浮现。

她站在楼梯上,把从阁楼里带出来的烟点着,星火闪烁,眼睛里的水光收拢。

一根烟抽到一半,嗓子被辛辣熏哑,夜里烟雾朦胧。

“你在这干什么?”

梁涉川还没睡,确切的说他有失眠的毛病,听到阁楼的声音走上来,在楼梯口碰到偷偷抽烟的绮岁。

她看上去和白天很不同,眼里空洞,面容怅然,兴许是不久前刚洗过头,因为没有好好处理,有些不自然的弧度散垂在肩头,一节白藕似的胳膊将头发撩到一边,眉眼慵懒。

未散的青烟赋予那张脸绚烂的美。

绮岁缓缓转动视线,“吸烟啊,看不出来吗?”

“谁让你上去的?找死吗?”梁涉川语气很不好,像是警告,说完继续往楼梯上走,阁楼里什么情况,还是要看一眼才放心。

手腕蓦地被拉住,绮岁用沙哑的嗓子笑道:“她再怎么样发疯我们也是母女,你就不同了呢。”

肩膀贴到梁涉川手臂上,隔着单薄的衣料,滚烫,冰凉,完全不同的体温交叠。

“你可是舅舅的走狗,她应该会比较想要你的命吧?”

烟味飘进鼻腔。

梁涉川眼神幽暗,眼睛分明只是看到了绮岁不施粉黛的面孔,脑海里却已经在勾勒她发肤的温度,幽香的气息,抽过烟后唇齿的味道,这番绮丽的幻象让他苦不堪言。

遏制嗓子的颤音,他平静道:“她不会,因为我现在是你的丈夫。”

绮岁眼睛凝着,突然嗤笑一声。

手从梁涉川的腕部拿开,猩红的火光递到唇边,那口白烟吹到梁涉川面上,他眉眼模糊,被雾吃掉一半。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笑呢。”

“你再怎么想拖延,一年之后,照样还是要乖乖认命。”

就算不爱,但凡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必须要牢牢锁在身边。

梁涉川就是这种人,她早该明白,“好啊,你想娶我对吗?”

她已经不会再问“你爱我吗”这种愚蠢的问题。

沉默里没有答案,绮岁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满身的烟气和幽香搅弄在一起,她踮起脚,双手软绵绵的吊在梁涉川的脖子,“那你亲亲我吧。”

目光持平,绮岁的指甲擦过梁涉川的后颈,往下滑,欲拒还迎。

“绮岁,你要点脸行吗?”

她还在笑,像个夜里吸人魂魄的妖精,“不是我的丈夫吗?索个吻而已,怎么还扯上要不要脸的问题了?”

下午她还站在大厅里,用这只小手去碰顾也,距离不过几个小时,她又穿着睡裙站在这儿,膝盖已经剐蹭到他的腿,柔嫩的手指肆无忌惮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光是触感已然让人心动不已。

挣扎过后是理智占有。

梁涉川把她的手拿下来,在绮岁以为自己今天又要落败时,腰际被收拢,一股力揽着她,眨眼间人就坐到了楼梯扶手上,这里是阁楼,公馆的最高层,如果掉下去,不死也的残废。

“你干什么!”她压着嗓子惊呼。

第三节

绸质睡裙的手感细滑,丝丝缕缕的在手心摩挲,那层痒浮于表面,梁涉川收紧了手臂,瞳孔暗沉,“不是让我亲你吗?”

绮岁咬着唇别开头,手死死拉着梁涉川的衣服,心里发誓就算自己死了也一定要把他带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划算。

克服了恐惧,绮岁硬着头皮,拙劣地撩拨:“你也敢?”

面前的人是梁涉川,有名的坐怀不乱柳下惠。

他似乎料到了绮岁会这么说,继续用低沉沉的音色说:“为什么不敢?”

荷尔蒙频频作祟,这个早春实在来的太快。

梁涉川的手臂锁着绮岁的腰,她退不了,身后等同于悬崖,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正失神间气息忽然贴面。

梁涉川闭着的眼皮豁然睁开,眼神犹如在看一件物品,冷淡漠然。

还没来得及品尝的一丝甜头就这样被无情的收走,绮岁双脚落地。

一瞬的惶恐让她不得已紧紧抓住梁涉川的领口,他腰部弯下,看到绮岁头顶细密的发丝走向。

沉了眼,他把她推开。

绮岁脊椎撞到扶手上,梁涉川转身要走,她想到在山上摔下去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她言语讥讽:“你是不是不行?”

梁涉川的背影向着绮岁:“对你,确实不太行。”

冰冷冷的语句掷下,他抬脚下台阶,虚虚站稳,身后阁楼的门恍然被推开,门撞击到墙壁,震的鼓膜生疼。

来不及转身,绮岁的惊呼声破碎:“梁涉川!”

浓烈的黑暗里她惊慌的神色真实,手臂挡到梁涉川的后背,利刃划过皮肤,血污溅在他的后颈和脸颊。

从阁楼里跑出来的女人举着花瓶碎片,一声声不间断的惨叫着:“杀死你......杀死你......”

利刃企图插进梁涉川的心口,要了他的命,女人苍白的脸色犹如厉鬼。

绮岁用受伤的手举起女人的胳膊,给梁涉川让出脱身的空间,他转过身,自身练过那么几招防身术,一手击打在女人手腕,花瓶碎片掉到地上,失去了作案工具,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情绪失控的被梁涉川拖回房间。

他的力气不算凶狠,但也让女人无法反抗。

黑漆漆的环境,痛感麻木绮岁全身,黑暗中艰难辨认出梁涉川拖着女人上楼的轨迹,他被推搡着撞到门上。

阁楼上的声音还是惊动了管家。

他跑上阁楼,灯光大亮,台阶上的血污让他冒起阵阵冷汗。

“小小姐,你......”

绮岁瘫软着面色,堪堪靠在扶手上才勉强站稳,捂着胳膊的伤口对着管家笑:“快去看看他们吧,别让梁老板被我妈捅死了,我还要替她给人赎罪。”

管家不知怎么答话,只能点点头忙不迭地上楼。

房间的惨叫戛然而止,梁涉川慢条斯理地出来带上门,他擦了擦手指,一眼不往绮岁身上落,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他平淡的对着管家吩咐,“明天还是继续喂药吧。”

管家回过头,怯色很重,“那我先带小小姐去包扎。”

“你把这里打扫一下,我带她去。”

也由不得他们选择,梁涉川把擦过手的纸团扔到台阶上,路过绮岁身边,“走。”

全然不像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下个楼就够消耗体力的。

绮岁带着失去知觉的胳膊,跟着梁涉川走到他房间门口。

走廊上光亮黯淡,她虚虚弱弱地出气,听见梁涉川打开房门,人走进去,“别跟着我,一点皮肉伤不要惺惺作态的。”

怎么说绮岁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回来这几个月不是摔坏骨头就是流血受伤,还都是因为梁涉川。

他面冷心更冷。

绮岁没办法让自己不委屈,“我真是有病才会替你挡这一下。”

话尾哽了下,听出她的委屈梁涉川也没有心软。

他眼里死水一片,对美人毫无怜惜:“你心里应该清楚,她为什么会从房间里跑出来,你不锁门,不就是等着她跑出来给我演一出好戏吗?”

绮岁瞳孔紧缩,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她兀自冷笑,听上去却像是在笑自己,“我没有梁老板想的那么神通广大,知道你会凌晨两点不睡觉跑到阁楼上。”

意思就是,是他自己先多管闲事要上去的,她既管不了他的腿,更控制不了他的思想,何必把脏水泼给她。

“快滚。”梁涉川下颌紧绷,发了狠的将门摔上。

进门没多久,他站在镜子前,将脖颈的纽扣解开几枚,露出刚才被扎的一片针孔,手指的薄茧剐蹭,丝缕痛感侵袭。

天刚亮走廊外便有女人的吵闹声。

往常这个时间佣人为了不打扰主人的休息,连脚步声都会刻意放轻,梁涉川很少情况下是被吵醒,他穿戴整洁开门。

女人愤愤不满的揶揄声清晰:“这才回来多久,就让我的岁岁受伤两次,我今天非要他好看不可!”

绮岁胳膊上纱布裹了一圈,倚在门框上干笑两声并不回应。

“你想要谁好看?”梁涉川横跨出一小步,不等秦绻答话,反问绮岁:“谁同意让她进来的?”

楼下忙碌的佣人都是亲眼看着秦绻走进来的人,她要来看绮岁也没人能拦得住。

绮岁站出去,拉了把秦绻将她带到身后,“怎么?又碍着你的眼了?”

“知道还不出去?”

现在的梁涉川谁的面子都不用给,更何况对方只是秦绻而已,他刚醒,还没带眼镜。

眸光散漫的渡过视线所及的两个女人脸上,绮岁看样子也是刚醒,容颜素净,正红色的裙子盖住小腿,脚踝骨的线条优美,她偏头靠墙,像朵等待采撷的野玫瑰。

淡笑着,抬起手看着指甲,“我和我的朋友聊天也不行,梁老板管的未免也太宽了点吧?”

可惜,散出来的不是香气,而是火药味。

秦绻在中间左右为难,“岁岁受伤了,我来看看她。”

真正和梁涉川面对面时却没有了刚才那般大放厥词的底气。

“现在看完了?”梁涉川声线毫无波动,整理好袖扣,他慢步停在绮岁眼前,“一晚上的时间,那么点小伤恐怕都愈合了吧。”

秦绻终是不悦,言辞隐晦:“川哥,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是吗?”

“好歹岁岁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应该关心她吗?”

打抱不平的人就站在眼前,字字指责他的冷漠。

梁涉川嘴角掀起笑,“我们之前订婚的时候,秦小姐可是帮着她逃婚呢,现在让我关心她?”

他朝绮岁的脸上漫过一眼,焦距模糊,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绻被堵的哑然,等梁涉川下楼了,她才怨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记仇。”

在春天到来之前,京都的夜晚还是布满淡淡湿冷,富人区这一片静谧,公馆内佣人忙着收尾工作,谁都没注意到从后门溜走到人。

风月——京都名声艳艳的高端会所,是绮岁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首选去处。

舞池中灯色迷离,光线或暗或明,随着摇摆镀过坐中每个人都脸庞,笑容不一,光怪陆离。

坐在吧台的男人散漫喊了声:“岁岁还来不来啊?”

“快了快了。”秦绻弯着腰,蔓延至腰际的卷发勾人,她将酒杯摆好,等的人也该到了。

风月外,在角落的男女耳鬓厮磨,绮岁偏开头。

路过一条幽暗的长廊,内里是莺歌燕舞的欢乐场。

环境喧嚣绮丽,烫金的墙壁,满室的烟雾,男男女女谈笑风生,绮岁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看到秦绻在吧台的位置冲她挥手,红唇微扬,美艳动人。

她坐旁的男人拖着腮,笑容不咸不淡。

秦绻用胳膊肘顶了下陈策,语带傲气:“我就知道,咱们岁岁肯定能偷偷跑出来。”

“什么叫偷偷,还有人能管得住绮岁不成?”

这句拿腔带调略显讥讽的话碰巧被走近的绮岁听到,她眼睛里盛着倦意,慵懒地扫过陈策。

熟悉绮岁的人都知道,每每她露出这张脸,总是不耐的。

现在京都没人不知道她被迫又成了梁涉川的未婚妻,被他“严加管教”的倒真成了名媛小姐。

秦绻把调好的酒递给绮岁,圆起场来,“总算来了,喝酒,这是我刚研发的新口味!”

折射倾落的斑驳光色落在酒杯外,晶莹的泡沫在液体中上升。

绮岁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手上冒泡的酒水,一只手忽然滑过后背,远远看去像是抱她在怀里,陈策夹着烟的指节敲了敲杯子,“我在里面加料了,你敢喝吗?”

“陈策,手拿开。”

那般冰冷的声线仍能听的人内心波动。

“我要是不呢?”陈策朝着绮岁妖娆的脸孔吞吐出一口青烟白雾,柔软了她眉眼中的魅惑。

他就是这么个不正经的人。

“你活腻歪了是吧?”

搭在肩上的手又捏了把,绮岁用高跟鞋的尖口狠狠踢上陈策的脚踝。

陈策笑笑,也不恼,痞气略?重,“还是这么泼辣,川哥真能受得了?”

“他受不了?”绮岁仰头喝下哪杯酒,辛辣浸满了喉腔,嗔笑:“他受不了也得给我受着。”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一对冤家,秦绻不以为意地看着,在陈策提起梁涉川时才出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缓慢吞吐:“少提他,惹岁岁不高兴。”

说完又拉着绮岁浮夸赞扬道:“我这酒度数可高了,啧,千杯不醉的人就是厉害。”

这酒后劲十足,在绮岁来之前秦绻也调了杯给陈策,他都要分好几阵喝完,但也到不了千杯不醉的地步。

“不过岁岁酒量好也得教教家里那位啊。”陈策弹掉烟灰,目光玩味:“前几天川哥在局上说什么酒精过敏,愣是酒一滴也不碰。”

“那是他不想给你面子,”绮岁自带从容,早知道陈策会拿梁涉川来揶揄自己,“他要是酒精过敏,不知道早死几百回了。”

她眨眨眼,光影在白白皙的皮肤上落下剪影,松散的直发飘摇,空有几分寂寞缭染,是每看一次就会心动一回的样貌。

就是这张脸,弄得陈策永远不会对她发脾气,拉着喝了好几杯,秦绻也被灌醉,瘫软的倒在一旁,喃喃自语。

第四节

平潮公馆夜灯闪烁,以往的寂静在今晚被搅乱,一批佣人走过后花园,另一批在地下室。

管家慌慌张张跑回来,不敢看此刻梁涉川的脸色,“小小姐她……应该是从后门跑出去了。”

众人屏息。

落顶的光源颜色染亮了梁涉川的头发,他的眼神漫无目的绕过房屋,最后落在墙上的钟表,计算自己对绮岁还有多少耐心。

听完管家的话,节奏放慢地阖上眼皮,在他等待的最后五分钟里,陌生车辆准时停在公馆外。

喝的酩酊大醉的绮岁被陈策拥着抱出车子。

还在附近寻找的佣人很快发现两道人影。

“小小姐……是小小姐。”

有人低声唤了句。

陈策拿过绮岁的小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冲跑来的佣人半开玩笑道:“是小小姐,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佣人不禁在陈策面前低了头,小声解释:“我们都以为小小姐不见了,东家在里面发了好大的火,所以……”

公馆内的确灯火通明。

这满园乱跑的佣人也能看得出是发生了什么。

偏头,绮岁醉醺醺地靠着陈策的肩,他忽然玩性大发,手指在绮岁唇上抹下些颜色,再蹭到自己脸上,刻意制造的这一幕,任谁看了也会想歪。

他最想看的,还是梁涉川还能不能忍得住。

比绮岁先进客厅的是她酒后赢弱的嗔怪声,似有若无的飘到梁涉川耳边。

管家与他一同回头。

躁郁的酒香缥缈,纵使距离还远,却也萦萦绕在了空气中。

趴在男人怀里的绮岁妩媚到生动,柔若无骨的小手勾搭这那块肩,缱绻相依,风情绝艳。

空气变得异样,细跟鞋在地板上拖沓敲击,一截纤瘦的小腿稍软下去,陈策紧紧拥着绮岁,转而看向梁涉川。

“岁岁今晚多喝了点,人我给你送回到了。”

他表情自然,毫不避讳。

毕竟换在以前,梁涉川对这样的事能忍则忍,绮岁混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少不了跟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喝酒飙车夜不归宿,梁涉川生气,也耐不住她软软的撒个娇。

次数多了,他们每次聚会结束,都会习惯性的赌上一把,赌这次绮岁又要哄梁涉川几天。

管家快步上前将绮岁接过来,扶着她上楼,又唤了个人给她洗漱。

大厅的气温一再骤降。

梁涉川按下瞳底的阴冷,错开陈策脸上那快斑驳的口红印记,“还不走?等着我送你?”

“哪能呢。”

没看到梁涉川失态动怒,陈策语调里微微失望,他撇撇嘴。

“绮岁以后不混你们那个圈子,离她远点。”

这话说出口,梁涉川眉间清淡的不耐愈加浓烈,手指搭在扶手上,席卷的燥意使得频率加快。

陈策没答应也没不答应,他干笑一声,笑里意味深长。

前厅的灯一盏盏被熄灭,逐渐缩拢,佣人们匆忙散去,临走前均是弓着身子上楼,放低脚步声,人都走了,只留梁涉川一人。

兵荒马乱的夜晚得以平息。

满身的疲惫忽然无处安放,管家下楼时便看到梁涉川撑着额角,一侧光影潦倒,将他的寂寞重重围困。

他的睡眠状况向来糟糕,在最该放松的时候神经却最紧绷。

睁了酸痛的眼皮,梁涉川看向管家。

管家一愣,忙低了头,“都收拾好了,小小姐刚睡着。”

灯熄了大片,白日里摆在大厅昂贵的家具摆件没有光亮照耀,到了晚上,被黑暗吞噬后只有些微轮廓的影子,不仔细看,倒有些扭曲可怖。

离开淡淡光影,梁涉川一共走了二十四步,走到台阶上,“辛苦您了,去休息吧。”

管家侧身让开路给他。

脚步又在耳边响了五十几声,他紧着的心境才终于安宁,脖子小幅度扭动,望向楼上,梁涉川无声地扭动绮岁房间的门把手,侧着身子,缓缓隐入。

这个家里的秘密太多了,主人的死、阁楼的疯子、摇摆不定的男人、以及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姐。

谁又能说的清其中道理呢。

每一件都钉死了,笼罩在每个人心中,却都不约而同的假装看不到,听不到,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对眼睛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才是上策。

老管家平淡收回目光,不慌不忙地走到梁涉川刚刚坐的地方,将唯一那束灯关掉。

不光是他,梁家每个佣人都是如此。

清晨最忙碌的一批佣人里,有人看到梁涉川早上才从绮岁的房间出来,一晚上的时间能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但他们都是哑巴,也是聋子和瞎子。

梁涉川带着下颌被抓出的两道甲痕回房。

脸孔浸在水里,那不起眼的伤口竟然像是反抗似的痛起来,火辣辣的,像是绮岁的脾气,总能烧的他无可奈何。

他对她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回到餐厅,梁涉川脸上的甲痕又消失不见,任谁看来都是一场错觉。

绮岁在九点准时下楼,和梁涉川坐在一起用早点。

男女主人共同上桌,这在谁看都应该是正常的事,梁家的佣人却都吊着一口气。

餐桌为圆形,是之前梁珏山特别挑选的,价格不菲。匹配餐厅的布景,墙色,花纹处处显的精巧。

几碟菜谱上的食物,惯例放着几杯牛奶。

绮岁只喝了一口,颇不满意的放远了,她拿起果酱瓶又放下,语气平淡却压人,“周姐,我从来不吃草莓味的,你不知道吗?”

被喊到名字的佣人赶忙跑来,身上的围裙都来不及脱。

周姐是梁家的老人了,看着绮岁和梁涉川长大的,她一般不会被摆脸色,也心知绮岁不是要诚心刁难,她想刁难的另有其人。

忙接上气:“我这就去拿别的。”

她说着要走,绮岁交叉抱着臂,几分盛气凌人,“不用了,现在连我的口味都不知道了。”

人坐直了,说的话让听者无地自容。

梁涉川杯到唇边又放下,她在给谁摆脸色大家都明白。

“你的口味是什么?”他突然这样问。

绮岁的发绑得松垮,好几缕长短不一的垂在脸侧,转头时眉目被遮挡到朦胧,眼色伶俐,满载疑惑。

她化了妆,却因为要吃东西而没涂口红,妆容层次略显单薄,唇上自带的透亮只能增添清纯感。

梁涉川没因为这双无辜的眼而停止讥讽:“如果你的口味是风月里各式各样的酒,那这里还真没有,不爱吃就上去。”

几分静止。

“噢……那梁老板喜欢什么口味?”绮岁忽然扬起嘴角,眼神微变。

梁涉川大约猜出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却来不及阻止,耳朵还没听到脸色已变。

咬软的尾音缱绻,“应该也喜欢酒的吧?毕竟昨晚我嘴巴里可都是酒味呢。”

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置于台面上。

绮岁向来不去管,她毫不畏惧地冲梁涉川笑,手指扫过唇角的姿态略显风情。

用餐时旁边佣人不多,真正能听清那句话的人只有周姐一个。

她眼皮松弛,充耳不闻,眼前的椅子被拉开了,绮岁威风凛凛的离开。

那是一次不愉快的用餐。

梁涉川比每一次走的都早。

绮岁上楼补了妆穿好衣服,下楼时顾也已经在大厅等她了。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自由重要,但还不足以让她因此跟梁涉川彻底闹翻。

上了车,顾也按照惯例询问目的地。

绮岁报出京都中心艺术学院的地址,他惊愕之余却又感慨万千。

当初给绮岁办休学的,还是梁涉川。

这所高级学府梁珏山生前贡献不少,还有个名誉校长的头衔,可这都跟绮岁没什么关系,她当初是一分分考进来的,不走关系,没留下半点能让人嚼舌根的把柄。

空了两年没有上课,与她同一届的同学早已经毕业。

办公楼外。

顾也等了三个小时绮岁才出来,他本以为她是要重新恢复学业,将没上完的课读完,却不想她是直接要来了电视台职位。

她想要,没人会不给,现在梁珏山不在了,可还有梁涉川,绮岁的地位不会有半分动摇。

在学校说话不方便,顾也将想说的话留在车上,斟字酌句:“师哥的意思还是最好不要你出去抛头露面。”

绮岁用气息声笑了下。

“小顾也,我不是闲人,难不成还要靠他养活吗?”

顾也险些说了刺耳的话。

像梁涉川的意思一样,做娇生惯养的小姐是绮岁干了半辈子的事,她应该要乐意接受梁涉川给她安排的人生。

可他还不想自寻死路,委婉道:“那我晚上可是要告诉师哥的,不然……”

“你连我一天喝什么茶都要告诉他,我还能管得着你吗?”

“师哥是怕你有危险。”

“什么危险?”绮岁忍俊不禁,“他最危险吧。”

没人能在她嘴皮子地下讨到便宜,顾也识趣地闭了嘴,车子开出学区附近,绮岁没有交代接下来去哪儿,他只能在路上游荡。

越往前开,地段越属繁华,临近中午,各类昂贵的餐厅内坐满了男男女女,川流不息的广阔公路上很是干燥。

四处都显得拥挤,尤其是在堵了车之后。

绮岁有些困了,她靠着车窗,阳光晒的暖意洋洋,刚想和顾也说要回公馆休息,眼睛里看到了些让她恍惚的场景。

心沉的很快。

车子龟速的往前挪动,她看的更清楚。

烈阳灿灿下,春天却冷,梁涉川站在车边,好看的手指为面前的女人把棒球帽挪正,又细心的将脸上飘着的头发别到耳后去,手指留恋在她的耳垂上。

拥挤的人群是他们的背景板,这一刻阳光也为他们做媒。

他的眼神好温柔,温柔到让绮岁明白,他爱一个人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炙热洒落的大片光合看久了她不禁头晕目眩,肢体麻木,阵阵片黑往大脑里钻。

茫然中又看到梁涉川贴近女人的脸庞,她带着黑色口罩,那个姿态像是要吻她,结果只是说了句话。

看他,连吻都怕唐突了她。

绮岁不同,她只是他孤单寂寞时的慰藉。

跟爱无关。

第五节

“停车。”

绮岁极无力地交代了声。

路上堵的水泄不通,似乎是十字路口出了车祸,顾也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眼,“路边都是车,再等一下到前面停。”

他以为绮岁是等的不耐烦了。

“我说停车,我要下去。”

因为堵车,梁涉川原本要送身边的女人上车离开,看到路况不禁停留了一阵。

顾也还没停,绮岁已经伸手去扒车门,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一个失去了爱而在街头抓着三儿哭闹的女人。

她只是想过去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梁涉川让她做他的未婚妻,又凭什么跟别的女人亲密无间。

谁不知道她绮岁是京都城最好面子的人。

“等一下,等我靠边。”顾也艰难从车流里脱身,将车往路边侧靠了些,但还不是安全的位置。

看了眼路况,打开车门锁的瞬间绮岁推开下车。

拥堵的车辆似乎并不存在她的眼中,眼睛仅盯着那一个地方,顾也没反应过来绮岁那么着急是做什么,循着她行走的方向往前看。

几声焦灼的鸣笛声,由于绮岁忽然横穿马路,秩序更加混乱。

梁涉川怀里的女人下意识看去,那样拥挤的环境里绮岁不过只是之一,可偏偏那双美目就是拥有吸引人的魔力。

“川哥......”

道路似乎疏通了许多,车辆的移动加速,宋温煦嗓子发涩,想提醒梁涉川时绮岁已经走了过来,不足五步远。

“怎么了?”梁涉川把她放开。

背后绮岁的声音要比宋温煦先出。

她站在梁涉川身后,声线温凉,隐隐在抖,“梁涉川。”

现在京都城没几个人敢称呼梁涉川的本名,大多是梁先生,梁老板,川哥。

如果不是绮岁,他或许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忘了。

梁涉川听出是谁的声音,手还是抓着宋温煦,缓慢侧转过头,光零零散散分布在他的五官上,每一个部位都挑不出刺的好看,换谁看到他这张脸,大多都不忍心再生气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语气带点训斥,“顾也呢?”

绮岁不答,反而一直看着躲在梁涉川身后不肯露面的女人,她嗤笑一声将目光挪至梁涉川脸上,轻蔑道:“这位姐姐我还没见过呢,不介绍介绍?”

宋温煦像受了惊的小白兔往梁涉川背上贴。

他的手反到了背后,没搭理绮岁,搭着宋温煦的肩,温声细语:“你先回去。”

“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吃个午饭,我还有问题想讨教讨教这位姐姐。”

绮岁这幅架势,梁涉川格外不耐烦,“别在这儿无理取闹。”

他们牵着的手实在刺眼。

“梁涉川,你是我的未婚夫,在我的面前抓着别的女人的手,你不觉得不妥吗?”

这话梁涉川听不进去,宋温煦却先慌张地甩开他手,脸往帽檐下藏了藏,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绮岁:“我的问题还没问呢。”

“你别得寸进尺。”

梁涉川改为抓住绮岁的手,对别的女人是保护,对她就是提防,心中的不平疯长。

“我就是想问问这位姐姐,是想做大还是做小。”

绮岁不在乎手腕上加剧的力度,疼痛蔓延到心口。

宋温煦的手拔到车门,又被绮岁的话留了下来。

她声音好听,和绮岁的播音腔不同,有种南方女子的婉转绵柔。

“你误会了,我对梁老板没有那个意思。”

“温煦,上车。”

梁涉川的语调已经在怒气边缘迂回了。

他们的话说的真好听,绮岁不能相信梁涉川的话,更不能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相比之下,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梁涉川这种人,如果不是喜欢,是不会和一个女人有那么近的距离。

车子离开,卷起飞扬的灰尘,汇入刚刚疏通的车流。

那份在别人面前被戳穿面目的怒火郁结在梁涉川心口,他眼看着宋温煦的车子开走,回头,不加犹豫地捏住绮岁的手腕拽着她走。

到处是杂乱的声响,扰乱听觉。

车子就停在不远,司机还在等他,无意从后视镜中看到被他拽来的人,瞬间坐直,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耳朵里听到绮岁被扔在后座上的声音。

车门重重关上,那一声让司机肩膀抖了下,梁涉川按着绮岁的胳膊,禁止她动弹半分。

“回公馆。”冷声吩咐完,司机连忙将车子开出去。

回去的路上绮岁好几次试图将手挣脱出来,她手臂纤细,梁涉川一只手就能圈住,任她怎么动都没办法撼动半分。

有司机在车上,她还没有发作自己的不满,一直忍到公馆,被梁涉川拉出来,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情拖拽到楼上,好几个佣人都看见了,老管家紧随其后进来,担忧到来回踱步。

门关上,绮岁的房间早上刚打扫过,飘着阵阵馨香,午后的光照耀的空间无比璀璨。

暖意融融,梁涉川终于舍得把手放开,不在乎绮岁此刻的狼狈。

他握着拳头放进口袋,那个角度绮岁刚好可以看到他额角凸起的经络走向,她又惹怒他了。

“怎么?”绮岁语中带笑,“不就是跟你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就能把你气成这样。”

酝酿好了喉头的轻缓程度,梁涉川勉强冷静道:“我警告你,少管我的事。”

“你搞清楚,是你让我跟你结婚的,不是我贴上来的。”

这是事实,却又不是事实。

他要娶她只是情势所迫,但凡有别的选择,他都不会走上这条路,伺候绮岁和伺候祖宗没有区别。

他们又是相爱过的人,绮岁等同于梁涉川的过去,她知晓他所有的喜好禁忌,也太过了解他的脾气,谁都不喜欢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但更不会答应她脱离掌控,

在挣扎中,梁涉川选择了前者。

不知在想什么,他淡淡转动眼眸,“所以呢?我们还没结婚,就一个未婚妻的头衔就能让你在我身边作威作福了?”

“你可以不娶我,可既然要娶,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

这番陈词绮岁说的振振有词,梁涉川却失笑。

他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花纹,又看向绮岁,反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绮岁怔愣,反驳道:“你少血口喷人。”

昨晚陈策送她回来,满脸的口红印是梁家大大小小的佣人都有目共睹的,对比起来,他今天只不过碰了下别人的手。

梁涉川见识过绮岁的无赖,他懒得跟她理论,丢下一句:“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还真不清楚。”

他们的对话又陷入出不去的死胡同,绮岁倒真的一脸的不明白,梁涉川不想被她带着走,心理挣扎下还是败了。

“像你说的一样,既然做了我的未婚妻,就把以前的坏习惯戒掉,喝醉了酒被别的男人送回来,诚心要我难堪?”

绮岁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错,依旧昂首挺胸,“我一直都这样。”

“所以以前我就让你改了。”

“那我现在改,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话出口,气势就降了下来。

梁涉川原是看着绮岁的眼睛的,听完她的话,下意识闪躲开,墙壁上的花纹此刻却有些古怪,看的眼睛失帧,他没有太多思考,直接说:“不会。”

期盼在一瞬间落空,心很真实的凉下去,越凉越重,绮岁找回无所谓的表情,语气也无所谓,“那最好,反正我也不会改。”

显然梁涉川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毕竟刚才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

被欺骗的怒火高燃,梁涉川喘了两口粗气,“那我也告诉你,既然你敢这么无所顾忌,也别要求我对你一心一意。”

他这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思绪乱的接不上,绮岁咬字明晰:“如果我偏要呢?”

她又想到刚才他看着那个女人时的温柔目光,但凡他能那样看她一下,她的心都不能这么硬。

梁涉川兴许是厌烦了跟她理论,快速转身离开。

老管家就在门外待命,生怕他们起了什么争执,已经准备随时冲进去。

突然和梁涉川的眼睛对视上,他忙低下头,心吊到嗓子眼。

只听到他说:“拿钥匙来把门锁住,今晚不许给她吃饭,一口水也不行。”

他一定是气极了。

连往常明面上的功夫都不再做。

“可是小小姐身体弱……不吃饭恐怕……”

梁涉川面无表情,“我会记着,你们不用管了。”

晚饭时段餐厅却没有一个人。

连带大厅都冷冷清清,几个惯例站岗的佣人如同雕塑人。

十几分钟前老管家有去书房叫过梁涉川,他却像是赌气似的也没有吃饭。

顾也开车回来便被这气氛惊到,再不济,也应该是绮岁和梁涉川斗嘴的声音。

“人呢?”

他走向管家,低声问了句。

老管家眼色颇带忧愁地看了眼楼上,唉声叹气道:“东家不准小小姐吃饭,他自己也不吃,就没人来。”

“绮岁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俩人还是一块回来的,看着又吵架了。”

顾也笑脸一僵,绮岁下车后他就怎么也找不到她人,急的电话去问秦绻,她明明是说绮岁在她那儿。

老管家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你不是看着小小姐的吗?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楼上两扇门都紧闭着。

权衡利弊这下顾也还是决定先去找梁涉川请罪,刚准备好措辞,门被从里拉开。

“我……”

看到梁涉川那张不苟言笑的冰山脸,他就词穷了。

他没有要怪他的意思,而是另外指派了别的工作。

第六节

十二点一过。

顾也按照梁涉川的交代,准时端着一份绮岁喜欢的甜食站在房间外。

钥匙提前拿到了手,他先敲了敲门。

猜测这个时间绮岁未必已经睡了,她晚上没吃东西,身体素质的原因一定会睡不着。

房间里没人应声。

顾也踟蹰几步,几秒钟后停住脚,他拿出钥匙置入锁孔,一边扭动把手还不忘出声提醒绮岁。

“小小姐……我进来给你送吃的……”

一片安静。

门被推开,夜风在房间里徘徊太久,瞬间找到出口,一股脑灌入顾也衣领,他面上顿时冷了大半。

也傻住了眼。

窗户大开,房间黑漆漆的没有半个人影。

顾也忙将托盘放下,跑到窗口去看,楼下连接的是后院。

春天正要苏醒的花草树木拔高,在夜风的催动下摇摆不停,影子婆娑倒影在房子上。

房子的外墙上有一些凹凸型的建筑,绮岁能借助这些爬下去一点也不奇怪,上次她从后院的门逃跑以后,梁涉川就让人把门锁住,可就算锁了门,她也能翻墙爬出去。

能困住绮岁的房子,恐怕暂时还找不出来。

顾也烦躁地挠挠头,提心吊胆地来到梁涉川房间外。

循着敲门声,梁涉川开了一小半的门,轻声询问:“她吃了?”

“绮岁她……”

“把你骂出来了?”

绮岁偷溜去风月被陈策送回来那次顾也不在,也是后来听老管家说梁涉川那晚气的一言不发。

这是第二次。

顾也沉了口气,斟字酌句道:“绮岁爬窗户跑了……”

这样的话不是他第一次说给梁涉川听了,绮岁性子烈,又无拘无束,向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十七八岁青春期时就经常闯祸被关在房间,爬窗户这种事,也是熟能生巧。

夜里静谧,梁涉川听完不语,脸色愈加不悦。

“要不我现在去找她?”顾也试着找方法,“反正她每次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

提议说完,他心下更加忐忑,梁涉川没同意也不反对。

顾也转身要下楼,被他一声叫住。

“回来。”

房间里一层浅薄的微光套在梁涉川背后,他眉眼疲惫,稍显无奈地揉着太阳穴,似是妥协,“不用了,你回去睡觉吧。”

“可是绮岁……”

“总会有人送她回来的,最用不着担心的人就是她。”

上次是陈策,这次可能是李策赵策。

只要她想,谁都有可能是她的裙下之臣,梁涉川也不可能永远给她收拾烂摊子,他说完回房。

电话如期而至。

梁涉川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床头柜的上的细微光芒,能见度很低,他适应黑暗,在暗色里要比明亮更为自在。

电话接起,那端静了两秒才开口问:“川哥,今天……”

潺潺的女声压软了嗓,听上去可以让人缓解疲惫。

梁涉川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手指揉搓着被角的一边,思虑片刻,“没关系,她没有多想。”

“她就是绮岁吧?”

“嗯。”

关于绮岁的话题他一律想要略过,可电话里的人显然对她很感兴趣,接着道:“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很泼辣,很有个性。”

“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这么说过?”

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梁涉川的记忆都渐渐模糊。

宋温煦笑了两声,笃定说:“你刚到梁珏山身边的时候就说过很多次,还说姓梁的好搞定,就是他这个侄女可真是个讨厌鬼。”

十岁之后梁涉川便从陵洲到京都,很小就跟着梁珏山学习,受他的教育熏陶,也是很小,就认识绮岁,她顽劣的性子,自小就根深蒂固的。

那时候梁涉川就难以招架。

想到这儿,他又心烦意乱,沉声呢喃道:“是真的很讨厌,现在也一样。”

“什么?”

他声音太低,宋温煦没太听清。

兀自摇了摇头,梁涉川生涩地转移话题,“以后见面还是不要在京都了,熟人太多,容易被察觉。”

宋温煦字眼板正:“收到。”

又聊了几句,距离十二点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电话挂断。

楼下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绮岁还没有回来。

梁涉川闭了闭眼,熟练的将电话卡取出来,小小的卡片被掰成两半,扔到垃圾桶里。

他将自己常用的电话卡放进卡槽,重新开机。

接连一周,公馆内一如往常的繁忙,却不见绮岁的身影。

她玩闹从没有时间限制,但消失长达七天没有电话信息却是头一遭,任是梁涉川再平静,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太像两年前她逃婚的情况了。

顾也忙活好几天才打听到她的下落,可那个地方,他进不去,需要梁涉川亲自去请。

京都城最清净的一片富人区。

四周围绕着清澈湖水,需要代步工具往后走,才能到一片自主开发的高尔夫球场,那都是绮岁这群人消磨时光的地方,房子的主人和她关系不一般,也乐的她天天在这玩乐。

春天将至。

球场上一群运动装的男男女女挥舞球杆,阳光炙热洒下,每一片草地都被照耀的发烫。

他们每张面庞都是年轻肆意的,怎么看都有无限的可能。

绮岁穿着蓝白色的运动衣,长发束在脑后,她骨架偏小,站在人群中很是娇小,气势却不低。

一发球打出去,准确率让所有人惊讶,纷纷欢呼起来。

室内的休息区,与球场上不同的安逸。

蒋浣收回目光,冲身边的助手低低叹息几声,感慨道:“年轻就是好,看我们岁岁,到哪儿都跟小霸王似的。”

“您也很年轻。”

她被绮岁拉来,原本要她也玩两球,可怎么都融入不进年轻人里,只得在休息区坐会儿。

助手刚过来,看着像有急事却不敢说的样子。

蒋浣垂着额头,几缕头发滑到前沿,她找到一根白发,手指去挑,分神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那个……”

“结结巴巴的干什么?”

她总算捏到那根白发,用了力拽紧。

助手咬咬牙说:“梁老板来了,说来带绮岁小姐回家……”

头皮上传来些微疼痛,转瞬即逝,蒋浣拿着白发一愣,转而问:“哪个梁老板?”

现在京都只有一个梁老板。

她倒是真的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自嘲地笑笑,“我忘了,那个梁老板死了,现在这个,是他的接班人。”

助手不敢接她的话。

“那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他赶走?就说绮岁小姐不在这儿……”

蒋浣抿抿唇,看向球场上那一抹最为鲜亮的身影,“不用,我刚好想替岁岁教训教训他。”

蒋家的规模不比平潮公馆差。

要说曾经梁珏山是京都首富,蒋浣便是紧随其后的第二富商,不同的是,她只是一介女流,能独自打拼到今天的地位,在众人眼里,是要比梁珏山更了不起的人物。

京都叫的上名号的高端会所,开发圣地,都有她的一份,就连风月的老板见了蒋浣,也要称姐。

要说现在京都还有谁敢不给梁涉川面子,那也只有蒋浣了。

倒了满杯的茶。

蒋浣将佣人拿上来的甜点推给梁涉川,“尝尝。”

和这只千年的狐狸斗,梁涉川较为吃力,他保持一贯的淡漠却又彬彬有礼。

“谢谢干妈。”

他这声“干妈”是随了绮岁一起的称呼,蒋浣却自认受不起,她摆摆手,推拒道:“虽说他们都传你跟岁岁要结婚了,但一天没结婚,你还是先别急着这么叫我。”

在她眼里他们都婚事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我不会说话。”梁涉川认罪。

“可千万别这么说。”蒋浣笑道:“京都谁不知道小梁先生八面玲珑,前几天我见了胡焙那几个老油条,还跟我夸你呢。”

胡焙……记得不错的话,他的公司刚被梁氏收购,濒临破产。

分析完,梁涉川便懂了蒋浣的意思,变着法儿的讽刺他,这招绮岁也会,算是承了蒋浣八成功力。

蒋浣弯腰拿起茶杯,摇晃两圈,轻啜一口皱起眉,发起牢骚来:“这茶我昨天喝口感还不错,怎么今天就变了味儿呢。”

佣人站在一旁一哆嗦,忙接:“我再去换一杯……”

“哎。”蒋浣出声打断,丹凤眼极具倾略性,瞥向梁涉川,“这茶还是一样的茶,水也是一样的水,我看恐怕是人不对味儿了。”

这样的刁难和指桑骂槐梁涉川见多了。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捧着笑脸抬头,顺着蒋浣的话说:“我这人也不懂茶,难免坏了您的兴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梁涉川脸都快笑僵了,蒋浣最看不得他这张脸,尤其是不冷不热地笑着的时候。

就好像在说:您快打,打完我好说正事。

她把茶杯放下,溅烫出几滴茶水,“找岁岁是吧?她说她在我这儿玩几天,等玩够了自己就回去了。”

“那能让我见她一面吗?”

退而求其次,只要见到面,他总有手段威胁绮岁回去。

蒋浣眼神不屑,上下打量,“就没见过你这种死乞白赖的男人。”

球打到一半。

对手太弱,绮岁跟他们几个玩确实没有太大意思,她把球竿给了别人到一旁拿水喝。

眼神还放在即将发球的人身上,那一杆挥的格外滑稽,连球都没碰着,她没憋住在一旁发笑,笑容过盛,双颊浮起绯红。

绮岁把水扔给球童,跑上去教人发球,那人的拿着球竿的手被她握住,借力轻挥,身形几近重叠。

这一幕的冲击力不小,梁涉川和蒋浣站在休息室,角度适中,球场上的每一帧都看的清晰。

“看到了?”蒋浣问。

和绮岁打球的人是一位电商老板家的公子,跟她同岁,却是刚认识,想来没见过这种阵势。

没一会儿就被绮岁逗的又是挠头又是脸红的。

梁涉川将这些消化,口吻冷漠好些,“看到了,能麻烦您叫她过来吗?”

第七节

球场上球童得了消息跑到绮岁身旁,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一抹笑意在她眼中骤减。

轻飘飘地回头,眼神不知落到了哪里。

她松开握着球竿的手,朝着众人说了些话,话落,他们脸上纷纷透露出扫兴的表情。

有人在喊绮岁,她却头也不回,摘了遮阳帽往休息室走,发尾扬在脑后,随着身姿摇摆,面庞愈来愈近,容情中的笑就越发璀璨。

连她身后的人都停了玩乐的心。

跟绮岁相熟的朋友收了球竿,撞了下身边呆住的男人,揶揄道:“唐昭,看什么呢?”

有人附和她,“刚才岁岁教他打球,总不能是看上岁岁了吧?”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唐昭心性还小,不及他们玩的开,被这么一说,耳朵立刻染了色,张嘴又解释不清。

先开头的那人揽住他的肩,手指向休息室的位置,解释说:“看到那个人了吗?”

唐昭点头。

“那是绮岁的未婚夫,吃人不吐骨头的,这次算你倒霉,被他看到了,以后走夜路小心点。”

他的身份不轻不重,可在梁涉川眼里和蝼蚁区别不大,唐昭不知他们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得讪讪把目光从绮岁身上收回来。

球场上的人三三两两散去。

梁涉川眼看着绮岁走近,继而懒散倚靠着门喝水,她仰起脖颈和下颌,嘴角被打湿,皮肤组织下缓缓滑动。

脸颊上的红润还未消,鬓角的发粘黏着,她拨了两下,看着梁涉川,语气很差,“你来干什么?”

蒋浣站在一旁,看样子没打算要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这时候梁涉川就必须拿出良善的一面。

他姿态放低,口吻谦卑,“你好几天没回去了,特意来接你回去。”

“我在这儿挺好的,暂时还不想回去。”

直接了当的拒绝,绮岁不多看梁涉川一眼,放下水瓶,松散了头发重新束起,不耐道:“我跟干妈还约了人做脸呢,你回去吧,别耽误我的时间。”

他只不过是关了她的禁闭,她就能想到各种办法让他难堪。

梁涉川没有生气,气息吞吐平缓,温和自然,“那做完脸了我再来接你?”

绮岁这次将头发挽在脑后,团了团绑起来。

有几缕较短的迸出来,张牙舞爪。

“别,梁老板日理万机,可不能为我这个小角色浪费时间。”

在谁看来,现在的状况都是绮岁恃宠而骄,任性妄为,连自己的未婚夫在她这儿都讨不到半点好,而梁涉川的脾气够好了,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这么纵容她。

梁涉川哑然,有很多狠话碍于蒋浣还在都不能说,他无比随和,“你是我的妻子,什么事都应该排在你后面的。”

这幅虚伪的模样绮岁看多了真是觉得折寿。

她已经在控制面部表情了,干笑着看向蒋浣,“看来明天不能跟干妈去青云庙拜拜了。”

蒋浣歪头冲她笑,表示明了。

但是做脸的确是约好了的,绮岁眼睛朝向梁涉川,像是在跟一个司机说话那么随便,“你去车里等,我玩够了就去找你。”

梁涉川波澜不惊,“好。”

绮岁亲昵地拉上蒋浣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半开玩笑半警告,“我去了你要是不在,我可就不回去了。”

杂志本上春季的品牌新款页页扫过。

绮岁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心思完全不在杂志上,更是没了做脸的心思,蒋浣一个人躺在美容床上,放松闭眼,鼻尖绕着较为清淡的护肤品香。

那味道房间里满是,绮岁衣服上都沾了不少。

她翻杂志的声音很大,打破这静谧的时光。

美容师的手在蒋浣脸上滑过,将细纹拉平,她说话不方便,嗓音含糊不少。

闭着眼问:“你着什么急?不是你让他在外面等着的吗?”

言下之意是,既然坐不住过去找梁涉川不就好了。

绮岁才不能坏了自己的脸面,“我可没急,他爱等让他等着去。”

“你可真不给他脸。”

怎么说梁涉川的身份现在也不同以往,绮岁死了舅舅,也就等于靠山倒了,她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难保梁涉川还会这样一直惯着她。

蒋浣是在暗示她。

她也仅能护得住她一时。

绮岁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合上杂志放到一边,从容不迫,“反正我不能白白给他欺负了。”

“他欺负你了?”蒋浣话里藏笑,“我看是你没给过人好脸色吧,刚才你教阿昭打球,梁涉川的脸可不太好看。”

“阿昭?”

“跟你同岁那个,唐老板的儿子。”

“不认得,我就是看他傻的很,随手教教他。”

唐昭是强行被拉过来一块打球的,绮岁记得人不多,对他的印象仅仅停在他说话结巴上。

没什么太大兴趣,她也不接着说,安静坐在一旁想待会怎么整梁涉川。

那天她从公馆逃出去,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就这么松了口,未免也太好说话。

想到这,绮岁猛地站起来要走。

蒋浣听到动静眼皮颤颤,出声劝阻她,“你要装也装的像个样子,这才不到一个小时。”

脚步仅顿了两秒,绮岁不假思索,“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别墅外的车辆不少。

有些是蒋浣的爱车,有些则是客人的车。

绮岁一眼便能在这些超跑中分辨出梁涉川的车,只有他会开那么沉闷无光的车,永远一成不变的黑色。

没有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去,她敲了敲车窗。

算下来不过等了一个小时,梁涉川降下车窗时表情冷漠,和刚才在蒋浣面前温声细语,儒雅斯文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你下来。”绮岁双手埋兜,垂眼看着他。

梁涉川不语,也不动,眼神却似乎在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一半车窗倒映着绮岁的面容,另一半是梁涉川的脸,古怪的合成。

“不是来接我回去吗?下来给我开车门。”她又问。

车窗的影子浮动。

梁涉川淡淡眨眼,“没有手开车门,有手教人打球?”

这份攻击力来的可真难得,绮岁却对此嗤之以鼻,她侧过脸,拨了拨滑过来的头发。

“你下不下来?”她转身佯装出要走的样子,“你不下来我就继续回干妈家住了。”

她就是有本事逼的梁涉川无可奈何。

第二次让绮岁回去,蒋浣又是聪明人,再瞎也看得出他们感情出了问题,隔着手机跟老太太告个状,麻烦事可比现在棘手。

梁涉川的下巴线条绷紧了,仪态漠然。

从车上下来,走到副驾驶给绮岁开门,绅士风度也只能体现在肢体上而已。

绮岁站在车头的位置,眼尾飘散。

说白了,她就是在报仇而已,就算梁涉川开了门也不想去坐,看了他两眼,转眸时忽然瞥见那群打球的人正从别墅口出来。

成群结队,有说有笑。

玩性大发,绮岁走到副驾驶,弯腰钻进梁涉川怀里,她与他身高有差距,穿着高跟鞋才到他的下巴,稍踮了下脚,够到耳边。

梁涉川下意识要躲,肩膀被绮岁压住。

她身上还夹带着茉莉花的气味,清淡,甘甜。

“那帮子人出来了,你快点当着他们的面亲我。”

这几个字换了哪个女人说都是要脸红的,偏是绮岁,瞳孔明亮,眼里全是梁涉川不解的模样,她觉得逗他有趣极了,下巴越抬越高,快要碰上去时头发扫过他的脸,

那阵痒让他回神。

一把推开绮岁,又狠又绝情,“少拿你那些下九流的招数对付我。”

她不讶异他会这样,继续不知死活地攀上去,那帮人的喧闹声拉近,就在不远了。

“我下九流?”绮岁努着唇表达不满,嗓音却娇,“那你就上九流了?背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外面养女人,来说说,这是哪一流?”

“简直胡说八道。”

梁涉川捏着绮岁吊在脖子上的手,用了力气想要把她拉开,样子很是痛苦。

绮岁偏不如他的愿,越拉越紧,甚至直接凑了上去,与梁涉川面对面。

气息互窜,她一双美目却像染了毒,“梁涉川,还是那句话,你既然要娶我就只能有我一个。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什么都想要,在别人面前,就只能是你爱我更多些,装也要给我装的像些。”

交谈的声音更近了。

他们不偏头去看也知道那些人应该是走到了附近,再近些时睁睁眼就能看到两人此刻的亲密。

梁涉川发狠地攥着绮岁的手,她掐准时机松开胳膊,从别的角度看就像是梁涉川拉着她,在强迫她。

那阵吵杂声骤然停了,就停滞在附近。

“就这么喜欢做戏?”

四目相交,是近的不能再近的距离,绮岁几乎可以看到梁涉川眼下投递的淡淡睫影,他唇线紧抿的弧度,以及说话时喉结的滑动的起伏。

她用舌尖润了润唇中,眼神直落落的,“喜欢呢,可是你现在做的不逼真。”

这个女人,叫人又爱又恨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

下一秒,身后那堆人瞪大了眼,不出一个晚上,绮岁被梁涉川强吻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圈子。

他这个人的品质,也要降上许多。

足足两分钟,梁涉川忍着被咬出的浓郁铁锈味满足绮岁的心愿,在所有人面前做足了这出戏,他粗暴地将绮岁塞进车里,沉默不发声,开车离开蒋家别墅。

没有心猿意马,更没有加重感情。

他们之间有的只剩敌意,哪怕在亲密过后,绮岁也是冷静从容的。她打开车上的镜子,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干净了被吻花的口红,又用新的颜色补上去。

半点不入戏,也没有落在戏里的情愫,她似嘲似讽,“下次不用这么久,小心让他们看出破绽。”

话落的瞬间车子猛然刹住。

拉出一条颇长的车辙痕。

梁涉川声音冰凉,“滚到后面坐。”

晚间时段准时播报天气情况。

白天暴雨不断,到了晚上才有见停的趋势,绮岁刚送走私人医生。

一连给梁涉川打了三个电话,统统被无情挂断。

隔着几公里远的秦家酒庄。

座上的都是京都城有名的权贵,各行各业的翘楚,他们吞云吐雾,笑声不断,有几位身边还带着女人。

本是谈生意的场合,有了莺莺燕燕,倒没有太过庄严。

不少烟灰缸满溢了出来,梁涉川却是座上唯一一位烟酒不碰的人,挂电话的次数多了,惹人眼光。

“梁老板还有事?”

身边有人靠过来询问,连他带来的女人也抛了个眼色过去。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梁涉川语气淡漠。

以他现在的身份完全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以前他是梁珏山的门生,起初说白了,就是个司机兼挡酒的小丑角色,梁珏山死后,他倒是患上了酒精过敏的矫情毛病。

众人自然也是看破不说破。

他不抽烟不喝酒,对女人更没有兴趣,能说道的,也只有家中那位娇滴滴的未婚妻了。

溜须拍马的话即刻接上,“想着该是绮岁吧?”

忽然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梁涉川抿了口白水,并未不耐,反而温和地笑。

“绮岁从小被宠到大,霸道的很,难怪都不见梁老板身边有别人。”

“年轻人感情就是好,咱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了。”

“在理,在理。”

几声干笑过去,梁涉川没听到心里,他不咸不淡地说:“咱们还是聊聊下个月的合作?”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却不轻易发脾气。

这里朝客高流,人人各怀鬼胎,知道见风转舵,明了他话里话外不想谈起绮岁,便碰了碰杯,转而聊起生意。

他们说话时绮岁的信息又进来,内容只有几个字:顾也病了。

小雨绵绵,落在脸上只有丝丝凉意,不用打伞也淋湿不了多少。

梁涉川提前离了酒局回来,还未踏进偏厅的门便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清脆破响声。

没有佣人在,电视也关了,弥漫的指甲油香堵塞在嗅觉,自从绮岁回来,家里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她像个作怪的青春期女孩,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人。

闻声抬眼,刚卸了妆,眼眸清亮柔软,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洁白,甲型是最好看的那款,修长饱满。

她将嘴巴里的泡泡糖吹大,又破开,腾出空说:“要见梁老板一次还真不容易。”

“顾也怎么了?”

梁涉川最见不得她这幅二流子的样儿。

绮岁看着他微皱的眉,叹:“生病了啊,发烧,在挂水呢。”

不多留半秒,梁涉川要上楼,她及时叫住他,“感冒而已,死不了人,还是我的事比较重要。”

没有缓冲时间。

一条抛物线划过,准确落在梁涉川怀里,是一枚酒红色的方形锦盒,这东西眼熟。

“把这个拿吴老板那儿,让他给我抛光一遍,秦绻过几天生日,我要带呢。”

想起是前几年绮岁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古董耳环,价值不菲,她一直很珍惜,这是第一次拿出来带。

当时花了高价拍下来,只不过是因为梁涉川说了句好看。

他的样子仍旧冷漠疏离,不冷不淡地将锦盒扔回去,砸到了绮岁的头。

“要警告你多少次才够,别拿这些无聊的事来烦我。”

绮岁捂着头,侧脸瞪他时狠劲很重,“梁老板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未婚妻吗?”

未婚妻的头衔莫名成了她的保护伞。

梁涉川气笑:“司机还没下班,你打个电话就有人替你送。”

“这东西很贵,交到别人手上我不放心。”

“交给我你就放心了?”

分明前几天,她还亲口告诉顾也,他更危险。

犹豫不过几秒,绮岁撑着手腕站起来,生怕弄花了未干的指甲油,她捧着锦盒走过去。

“也不太放心,”顿了口气,装出几分娇媚,“但是你应该不会贪我这么点东西的吧?”

这不算是一点东西。

足值一辆豪车的价钱了。

梁涉川瞳底被绮岁赤诚的样子占据,真假掺半,他嗅到她循环的薄荷香,鼻子也凉了。

“等顾也病好了让他去,我没空。”

还是狠心拒绝了。

“不行,我还要带着它去挑合适的礼服呢,”绮岁擅长无理取闹,“而且今晚就要去噢,梁老板。”

“我说了,我不去,滚开。”

“啧啧......不去就不去吧。”

这招以退为进让梁涉川警惕起来,他看着绮岁拿出手机,翻找一圈停在蒋浣的名字上,拨出瞬间便明白她是想干什么。

眼神时不时地挑起,似是挑衅。

梁涉川抢走她的手机,“威胁我?”

“这你可就冤枉好人了。”绮岁虚虚将手搭在胳膊上,“你不去,我又不能淋雨的,顾也生病,我就只能跟干妈借人了呀。”

“你真以为我怕她?”

“不敢不敢,梁老板怎么会怕别人呢。”她说反话时总是带着轻视的笑。

“我替你做这些是给老太太面子,别一次次的给脸不要脸。”梁涉川说这些话底气很足,居高临下,“这是最后一次。”

料到了他会妥协,绮岁乖巧地将锦盒塞到他的口袋,指甲油没干,抹上去了一些。

她不提醒,边嚼口香糖边抚着他的肩膀,“快去快回。”

专门捣鼓古董首饰的吴老板住在京都城北,来回最快也要一晚上。

绮岁费尽心思求顾也装病,支走梁涉川,才终于有了上阁楼的机会。

自从上次她在阁楼受了伤,那门上的锁便又加了一道,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老管家的钥匙借不来,另外一把被梁涉川放在书房。

他的贵重的物品一向喜欢放到花瓶里,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轻而易举拿到钥匙,绮岁抹黑上楼,在开门前就做好了要挨点皮肉伤的准备。

阁楼是公馆内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层。

在绮岁三岁之前,这上面还不是这番景象,而是阳光普照,佣人会将一些珍贵的花草带上来种植,最高的地方有摇篮,温柔的女人抱着她坐在上面缓缓晃动,风暖而轻柔。

三岁之后,这里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珏山专门为那个女人建了封闭式的楼层,开了门,几盏新换的灯明亮照耀。

门上有利器的划痕,年岁太久,看不清原本面目。

绮岁试探着往前走,慢慢摸亮了房间的灯,尽管进来前已经做了心理疏导,可还是被女人直勾勾的眼神惊吓到。

“你又来干什么?”

摇椅上的女人气息很弱,出声几番艰难,喉中的气接的浑浊交杂。

那声音让绮岁听了去,实在难以入耳。

她把带来的烟和打火机递过去,眉目慵懒,“我不来看你,还有谁管你?”

苍白的手遍布针眼,经历过事故,无名指处空荡荡的,像是被利器切割过,那根手指在绮岁三岁时,她就没有了。

接过了烟,梁佳人手抖着将烟拿出来含在唇中,扳开打火机的手更是抖的接不上去。

绮岁看的心烦,抢过来替她点烟。

缕缕星火在她们中间点燃,摇曳的火光明亮了双方的眉,眼,五官。细看,韵味中有三分相像。

只是绮岁更妖,媚骨天生。

她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并有了自己标志性的独特。

换了二十几年前,梁佳人也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只是如今美人迟暮,又遭遇了非人对待,眼中只剩贫瘠的凄凉。

那一口烟草的麻痹,祛退她的挣扎痛苦,曾经的鲜活却再难浮现。

绮岁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身后的阳台做了密封,只留很小一扇能看到夜空的钢化玻璃,今夜下了雨,连星星月亮也没有,生叫人惆怅。

烟在蔓,梁佳人眯着眼,嗓子沙哑宛如坏掉的喇叭,“谁让你挡那一下的?”

吃了药的她,精神还算正常。

“要不然让梁涉川有理由弄死你吗?”

“我想的就是跟他同归于尽,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散了梁家的脏钱,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了,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绮岁拖着下巴,凝视着黯淡夜空,“我还没让他爱上我呢,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死。

梁佳人面若冷霜,“果然是被梁珏山养大的,跟他一样,蛇蝎心肠,血都是脏的。”

“你也跟他一块长大,你还是他亲妹妹,流的纯正梁家血,比我更脏。”

风轻云淡的话最容易激怒人,执着烟的手不住抖动,星火滑落,绮岁弯腰将烟掐灭,起身时头发被狠狠揪住,脸迫使性的仰高。

与那张消瘦到脱相到脸靠近,药水味泛苦,颧骨凸起,下颚凹陷,哪里还有昔日半点风采。

“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替我报仇,替你父亲报仇,为什么不动手?因为他给你钱花了,让你做千金小姐了?”梁佳人后齿震颤,“绮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发根牵扯到头皮,疼到知觉尽散。

绮岁抓着那只枯竭的手腕,“杀人是要坐牢的,我年纪轻轻,凭什么要为你们的破事葬送一生?”

“那我要和梁涉川同归于尽,你为什么不让!”

“因为他不是舅舅......”

拽着头发的那只手松了,很缓慢,痛感在消弥,几秒钟后终于感知不到。

绮岁捧着梁佳人的脸,柔声劝慰:“你听清楚了,梁珏山死了,那是他的报应,现在家里那个不是梁珏山,他没有罪,不该死。”

两行清泪湿润了她的手指。

梁佳人疯病复发似的重复呢喃着:“他死了……他死了……”

绮岁拍着背为她顺气,听她独自念叨好久,直到疲惫了才停止。

她拿出要给她的东西,那对巧致的古董耳环。

镜子前,两个女人的脸相对,影光清浅,宛如美艳的花与凋零的败柳。

绮岁为梁佳人带上耳环,像是哄骗小孩子的语气,“你乖些,再忍一忍,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儿的。”

那趟行程远比梁涉川想的要久。

第二天中午他拿着绮岁的耳环从车上下来,车程的辛劳化作燥意,灌入手心的力道中。

那个锦盒砸的绮岁胳膊疼。

她皱着眉,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把锦盒从沙发上捡起来,那对翠色耳环完好无损,光泽柔和。

“这么重干什么?”绮岁挑挑眉,“当心摔坏了,我让你再赔一个。”

梁涉川一脸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

按照时间来算,他昨晚到城北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难怪吴老板会一边清洗耳环,一边夸赞他宠老婆。

这就是绮岁的目的,无形之中用桩桩件件告诉众人,他有多爱她。

无非两个字,虚荣。

越想越觉得她面目可憎,梁涉川脚底带怒。

绮岁靠着沙发,冷淡散漫,“你去哪儿?待会我约好了和秦绻一块去试裙子。”

“有我什么事?”

“你送我去啊,而且……”她皮笑肉不笑,伸出手掌,“我向来只穿定做的,要花好多钱呢,我可付不起。”

梁涉川眼皮不抬:“记我账上。”

“那也不行,我回来这么久你还没陪我逛过街呢,这样怎么能算恩爱呢?”

有绮岁和梁涉川同时出现的地方,梁家的佣人能找借口避开的便绝不会久留。

在锦盒砸过去时,偏厅已经空了。

现在梁涉川发火也没人会知道,他却驻足不走,微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绮岁压根不在意,她把耳环拿出来带上一只,耳廓旁的碎发造出些朦胧的美感,翠色将皮肤平添出几分健康的白。

没有镜子,自己也看不到带上耳环后的样子。

她站到梁涉川面前,故意将带着耳环的那半边脸侧向他,无比真诚地问:“好看吗?”

毛绒绒的发绕在一旁,翠色的环形摇晃,晃进梁涉川眼底,他喉咙干涩。

语气生硬:“难看。”

“这不是你挑的吗?”

原来她还记得。

梁涉川后退两步,有意躲避,“忘了。”

云淡风轻地说完又转身上楼,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意赏给绮岁,她倒是半点没受打击,冲着梁涉川的背影喊:“我在车里等你。”

高定店内。

秦绻拉着绮岁到休息室的角落,说话前颇为谨慎地观察了下周围。

她气息压轻,“川哥怎么来了?”

“我让他来陪我的。”

手边正好有几条裙子,绮岁翻了翻,正要拿其中一条出来,手就被秦绻按住,她更激动了,“姐姐,你嫌我命太长,带他过来给我折寿?”

绮岁用食指戳了戳她额头,“不准你这么说。”

“来,你自己看,他往那儿一坐,千山鸟飞绝。”

绮岁和秦绻都是这家店要特别服务的客人,有单独的休息室和试衣间,明亮宽敞,梁涉川就坐在那儿,店长正安排店员将她们的裙子拿进来。

能绕过梁涉川,就绝不靠近半步。

他气定神闲,眼神一成不变的清冷,余光偶尔掠过绮岁订的那几条裙子,纷纷露出嫌厌。

艳俗的玫红色,显老的棕色,竟然还有一件从上到下都是亮片,像是上世纪歌厅中舞女的标配。

绮岁要穿这些出席秦绻的生日,也是回来之后第一次出席公众场合,这是摆明了要梁涉川丢脸。

绮岁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头发早上就卷过,弧度适中,散在肩头,她挽过发,露出那对耳环。

说好了是要选裙子配耳环,她就不能落下,做戏也要做全套。

“好看吗?”

又是这三个字。

秦绻在一旁捏着冷汗,她感觉到梁涉川压抑的愤怒,他眯眼,看着绮岁这一身风尘的装扮。

咬字很沉,“你不会自己照镜子吗?”

绮岁那么聪明,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反讽,却还是转身朝着镜子转了两圈,好似欣赏。

这裙子的设计不算难看,只是处处透露着富贵,很浮夸,又是紧贴腰线的设计,她身材好,勉强只是艳了点。

“好看啊。”绮岁自卖自夸。

梁涉川很少跟她较真,他仰起头,把问题抛给秦绻,“你告诉她,好看吗?”

两道目光齐齐递给秦绻。

她嗓子痒,说不出话,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好看……吧。”

到底还是绮岁的人。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算是领教了。

绮岁像是赢得了胜利,手一挥叫来店长,“这次的都不错,记得算在梁老板的头上。”

钱而已,梁家最不差的就是钱。

可梁涉川最讨厌把钱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绮岁就是知道这点,才故意往他的底线上踩。

他到梁家时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没爹没妈,借住在别人家时连多喝一口水都要看人脸色,而绮岁则恰恰相反,她含着金汤勺出生,长到十岁还不会剥鸡蛋壳,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跟她一块玩乐的,哪个不是豪门子弟,很早以前,他们中间就有这条明晰的分界线。

光是家世背景,恐怕再转世两辈子,他也未必追的上。

绮岁在试衣间换衣服的时间,梁涉川不小心碰碎了一只茶杯。

把身边的秦绻也给吓了一跳。

她咽下口水,“川哥……你还好吧?”

“好着呢。”

没有绮岁在的时候,梁涉川温和懂礼,没有那么尖锐。

秦绻放心,扭头看他一眼,“听岁岁说我过生日你会跟她一块来,真的假的?”

“假的。”

她如果真要穿那种衣服去,他说什么都不会陪她一块去丢脸。

“噢,猜到了。”秦绻作出明了的表情,“你都好几年没去我生日了,要突然去还真有点不习惯,以前大家都是朋友,现在你可是梁老板,还是岁岁的正牌未婚夫。”

梁涉川条理清晰:“跟这些没关系,只是那种地方,我去不合适。”

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们这群只懂吃喝玩乐的家伙,他们也不喜欢他假清高,都是碍于绮岁,才给面子叫声川哥。

“那也总不见得真让岁岁一个人去吧?”

“什么意思?”

秦绻意味深长,“我到时候要照顾的人多了,岁岁这才刚回来,好多以前的老朋友还没能跟她喝上一杯,指不定要被灌酒呢,你看了不心疼?”

“那正合她意,我管不着。”

她又笑出一声,“川哥,你总是喜欢说反话。”

出了高定店绮岁顺便把耳环摘下来塞给梁涉川。

她和秦绻一早就约好了试完衣服去找陈策,他前几天提了新车,硬拉着要带她们兜风,盛情难却。

这么一来二去,梁涉川便成了她的司机。

这世上没有比绮岁还难伺候的女人了,秦绻目睹梁涉川冷着眉眼上车离开,全程没再给过一个好脸色。

见过再多世面,她还是要给绮岁比一个大写的服。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要穿那种衣服去给我过生日?”

绮岁耳垂有些泛痒,抓了两下红起一片,“你不是说好看吗?”

“我是昧着良心说的。”

“穿什么是次要的。”她联系了两位老朋友去跟陈策一块飙车,难得没有尾巴跟着,不做点有意义的事,真是对不起自己。

到达约好的台球馆。

场地都叫陈策那几个给包了,他们窝在一桌抽烟,瞥见绮岁和秦绻到了忙灭了烟迎上去。

上次送她回去,梁涉川暗地警告的那番话,他可是一点没听进去。

这圈子里就数绮岁玩的开,胆子大,性格野。

少了她那两年,总是缺了什么,这一回来闹得大家都激情澎湃。

陈策还没跟绮岁搭上话就让人撞开。

两个女人一人挽着绮岁一只胳膊,亲昵道:“可算等到岁岁了,想死我们了。”

绮岁头皮发麻,抽出手,“快别来这套。”

兜风要等到晚上,下午的时光都在台球馆度过。

秦绻跟陈策一伙人比赛,围作一团吵吵闹闹,附近烟雾缭绕,不知是谁输了好几局,偶尔蹦出几个脏字。

这次来的目的并不只是吃喝玩乐。

离得远,那边的声音时不时打断绮岁的话,导致她说完自己的计划,面前两个姑娘满面不解。

“岁岁,他不是你未婚夫吗?干嘛这样整他。”

“他欺负你了?”说完,她抡圆了胳膊,“他要是真欺负你了,我们姐妹都帮你出气!”

这两年过去,没想到她们还是这么讲义气。

绮岁摆摆手,“你们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劝说好半会儿两人才勉强答应。

离开的时间太久,她们一块回去,刚走到一半,绮岁脚步微顿,除了球杆撞击台面的声音,就是陈策的胡言乱语。

“要我说,川哥能娶岁岁真是祖上烧了高香,陪她买条裙子怎么了?”他不屑,“这人就是不能对他太好,容易被反咬一口。”

秦绻没顺着他的话,反而有替梁涉川说话,“谁反咬谁了,你不知道别乱说。”

“梁叔啊,把川哥带回去,给他吃给他喝,还让岁岁跟他订婚,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生老病死的,这怪谁?”

耳边的空调风静止,陈策弯腰眯着眼睛,视线顺着球杆到球,心里盘算着这一杆的轨迹。

声音没由来的压低几分,什么话都敢说,“那你们说,第一个发现梁叔的是谁?”

“川哥啊。”有人抢答。

“万一他根本就不想救人,故意拖延时间呢?”

梁珏山死后谁受益最大,他不死,梁涉川就永远只能是他手底下的备选,原以为勾的绮岁对他死心塌地了,谁想到会当众拒婚,他的如意算盘是从绮岁那里失控的。

腰部被一个重物击中,痛感来的突然,陈策下意识捂着腰回头,骂声在嘴边卷了卷又咽下去。

绮岁眼神凄冷,“再让我听见你在背后说他,拔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第八节

陈策没想到绮岁会不声不响的过来。

怔愣完,头一次横气道:“老子说的哪一句有假?”

众人没料到他会把绮岁的话驳了,几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三句的吵起来。

绮岁上去揪着陈策的衣领,半点气势不落他,“你这张狗嘴会说人话吗?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用脑子想也知道!”

“你有脑子吗?”

拽着领子的力气拉扯拖拽,最后一把推了出去,陈策被晃的站不稳,后脚跟脚踩到秦绻,她惊叫一声捶了下他的背。

边呼疼边警告陈策,“还不赶紧跟岁岁道歉,唧唧歪歪什么呢。”

“凭什么每次都要我给她道歉,仗着自己小,都要让着她?”

绮岁身边两个姑娘也被陈策给吓到。

分明他是最疼绮岁的,不至于听了句狠话就跟喝多了一样,什么都敢说。

“用不着。”绮岁扯住陈策的衣服,“我拉他去跟该道歉的人道歉。”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在绮岁的蛮力下也挣脱不开,肩膀扭缠几下表示反抗,怒气爬脸,脖子也红了不少。

陈策掐着绮岁的手腕,沉着嗓子:“放开,别逼我跟你动手。”

绮岁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用衣领裹住他的呼吸。

浑身都绷紧了,两边的人正要上来将他们拉开,陈策却忽然甩手,顺着台球桌的边沿打到球杆,多出的那一截被突如其来的那股力打的翘起来。

绮岁站在边上,球杆冒起的顶端猛然砸到她的额角。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秦绻和众人微张着嘴,看到绮岁额角那一小块皮肤迅速红肿起来。

陈策也知道自己闯了祸,面如死灰,周遭安静几秒。

他抬手试探着要去碰绮岁的脸,声音颤颤巍巍:“岁岁……我不是故意的。”

球杆仅仅翘起那么一下,很快又掉到桌上。

绮岁半眯着一只眼,极缓地伸手捂住肿起的那块,疼。

这疼是真的。

“没事吧?”陈策慌的话也说不利索,“我看看……”

他弯腰靠近绮岁的脸要查看,却遭她一记白眼,“滚。”

即将靠近的那种手堪堪僵住。

绮岁把手放下来,松散而落的头发有遮住一部分红肿,被痛感激湿了眼,像是樱桃,红又剔透,不等陈策再反应,人已经出了台球馆。

“岁岁,等等。”秦绻叫她一声,跑着跟上去,顺带给了陈策一脚。

摸黑回到公馆。

晚饭时间早已经过去,公馆的佣人习惯给绮岁留门,在她没回来之前还有两个在门口守着。

她低着头进去,径直上楼,不停歇片刻。

路过书房时门缝下的亮光瞩目,绮岁加快脚步,手扶上门把手,扭动。

“现在几点了?”

书房虚掩的门打开,梁涉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的侧脸,抬手看了眼腕表,八点五十。

这个时间,似乎太早了些……

绮岁保持着站姿一动不动,“你有事吗?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在梁涉川看不到的视角下,她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害怕他察觉到猫腻,走过来,看到自己额头上那个滑稽的肿块。

淡薄的影子落到肩上。

应了她的想,梁涉川的敏感性无孔不入,仅仅只凭着她说话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就起疑心。

“把头转过来。”

绮岁背着身,听到梁涉川的话还是没忍住泄了口气,她眼睛很懒,像只狡猾的狐狸。

听了他的话转过头,好些头发晃在眼前。

梁涉川眼底清明,看了几个小时的书,认得清那些小字,也不觉困倦,还能看到她额头的肿块。

那东西长在绮岁脸上违和感很强。

她端着下巴,傲气在眼底无影无踪,风情柔和大半,这只金丝雀不叽叽喳喳的时候,倒也没有那么讨厌。

“脑袋怎么回事?”梁涉川把偏颇的心思摆正,回到正题。

绮岁料到他会这么问。

口气一成不变的端庄,她撇撇嘴,眼神落到别处,“陈策打的。”

“他敢打你?”

“为什么不敢?”他还敢背地里说道人。

梁涉川气声里含笑。

绮岁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这种野蛮跋扈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白白挨了打,她将头发撩到一侧肩头,微微偏过方向,那块红肿的包便更加醒目,让梁涉川看的更清楚。

“你现在应该问他为什么打我。”

大约她对每个裙下之臣都是这股子命令引导的口气。

梁涉川眉眼冷硬,无声地皱了下,“他为什么打你?”

“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这句话被绮岁赋予了蛊惑的力量,她勾勾手指,不给梁涉川机会拒绝,先他一步贴上去,气息和口吻近于耳廓,收与放间,“我听见陈策说你坏话,就扬言要拔了他的舌头,他气不过,就打我。”

夹带可怜语气的尾音钻到梁涉川耳朵里,衣角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指尖,痒痒的,十指连心。

他不作声,绮岁负气地捶了下他的肩膀,“你听到没有,我说我是因为你才挨的打,你都不给点反应的?”

“你想要什么反应?”

“比如去打回来?”

“幼稚。”声线绵中藏砂,梁涉川退了一步想和绮岁拉开距离,她拉住他。

靠近了,直接开要求,“秦绻生日你跟我一块去,不然我怕陈策在,他又打我可怎么办?”

一环一环的,让梁涉川应接不暇。

“就这样说定了!”绮岁伸出小指头强行和他做了个约定,一秒钟内开门,躲进房间。

房间漆黑,窗口飘荡着一块淡淡月影。

隔着门板的脚步声渐弱,绮岁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一棍挨的不亏。”

高定店买回来的那几件礼服全部堆放在小仓里。

穿过或是不喜欢的衣服,绮岁会让管家全部扔进去,像是关进小黑屋,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她坐上车,被梁涉川侧眸瞥了眼。

“今天不是秦绻生日?”

“是啊。”

“你没穿上次的裙子。”

他善意提醒。

绮岁午睡刚结束,奶声奶气地“嗯”了声,继续去系安全带,系完才解释,“你说不好看。”

秦家别墅内。

秦绻趴在窗台上,看着梁涉川的车开进来,他步履轻缓,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手绅士地护在绮岁头顶。

郎才女貌,却不是天作之合。

“不是说不来吗?”

秦家的佣人于姐刚进来,听到秦绻这句嘀咕,“小姐,要请绮岁小姐上来吗?”

“嗯,让她一个人上来。”

梁涉川最擅长跟长辈攀谈,不出五个回合就能谈到生意上去,一个人和秦父聊天也不觉尴尬。

绮岁放心上楼。

秦绻还穿着睡衣,刚化了个妆,状态松弛,瞧见绮岁忙兴高采烈地拉她过来挑衣服,房间挂着两条裙子,也是上次在高定店拿的,只是当天梁涉川在,她没有试,直接买了回来。

“你说穿哪件好?”她很苦恼,“我最讨厌二选一了。”

“左边那件。”

绮岁困了,眯着眼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秦绻穿衣服,她在她面前毫不避讳,洁白的背上蝴蝶骨棱角曼妙,眨眨眼,火红色的布料覆盖上去,衬托的脖颈哪一块更加雪白。

这个圈子能这么和谐,纯属各自都极有眼力见儿,在谁的场子,谁是主角,清清楚楚,任谁也不会乱抢风头。

天黑之后生日宴在别墅后的花园进行,这次秦绻没请太多人,秦父也很给面子的没有趁机叫太多长辈,把时间让给年轻人。

梁涉川跟他在茶亭喝茶,那边的灯光声色鼎沸,偶尔有秦绻就着话筒的高喝声。

出神一两秒便被秦父捕捉,他干笑两声,“看我,都忘了你也是跟岁岁一块来玩的,净坐在这儿陪我了,你也去跟他们玩吧。”

“不用,我就是送她。”

“去吧去吧,这杯喝完我就去休息了,他们吵得人耳朵疼。”

“那我送您……”

秦父摆摆手,“别,我结实着呢,不用陪。”

话里有驱赶的意思,很含蓄,梁涉川笑容温和,不轻不重地颔首后小步朝绮岁那边走去。

艳色的灯光变换,落在草地的嫩芽上,滑过他的鞋尖,走过石砖小路,站的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绮岁。

今天陈策也来了,难得的西装革履,却还是像个败类。

绮岁靠在甜品桌旁,手上拆着一个纸杯蛋糕,舌尖轻轻抿去一些奶油,吃到甜的后,面上展颜,一瞧见陈策过来,又立马端起架子。

陈策表情谄媚,啰啰嗦嗦一大堆,“岁岁,我上次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你要还生气,那你就打我出出气。”

他说着去拿绮岁的手往自己脸上怼。

绮岁躲开,瞟他一眼,“滚远点。”

说完继续吃蛋糕。

她眼皮微掀,瞧见对面驻足的梁涉川,他淡淡地看着她,情绪冷然,五颜六色的光斑落在眉梢,鼻梁,脸颊,婆娑朦胧。

黑暗中,绮岁看到他偏头失笑。

估计是以为她又撒了谎,为了把他骗来。

绮岁用手肘顶了顶陈策,小声交代:“跟年月她们说,来找我。”

“沈年月?”

“快点。”

陈策皱眉,“说起来她两姐妹今天怎么对你爱搭不理的,找削。找她俩干嘛?”

梁涉川的笑没了,正在往这边走,绮岁没功夫跟陈策废话,用鞋跟压着他的脚趾,好声好气,“快去行吗?”

被踩的疼死了,陈策弯下腰,“我去我去。”

他一溜烟儿逃走,梁涉川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陈策怎么跑了?”

“怕你打他。”

宴会上很吵,又是露天的,环境昏暗,所有事物都被蒙上一层黯淡的光影。

人也是。

梁涉川今天没带眼镜,眯了眯眼视线才清明,他掠过绮岁的耳朵,望进她眼底,“你的耳环呢?下午还带着的。”

“对啊。”绮岁恍然大悟似的去摸耳垂,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她看了看脚边,“我的耳环呢?”

她的动作太碎,演技刻意。

梁涉川眯起眼,不解的心思还没被认证,陈策便和两个女人慢步过来。

花园另一边的热闹相隔很远,只要动静不大,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来。

绮岁将蛋糕放下,拍拍手,扫了两眼,散漫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耳环?”

“什么耳环?”

“我来的时候带的。”

接话的是陈策,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两姐妹,“你们看到了吗?”

沈家两姐妹和绮岁的关系不错,这点是人尽皆知的。

此刻面对面站着,梁涉川却觉察出姐姐沈年月脸上神情怠慢,是要挑事的兆头。

她颠了颠手,在灯光下赫然展开。

千金小姐的手都是细皮嫩肉的,底色雪白,那一对耳环就躺在她手心。

眼皮缓慢瞥了过眼,轻嗤笑道:“这个吧?我刚才在洗手间捡到的,还以为是什么垃圾。”

“你才是垃圾,胡说什么。”陈策一把将耳环拿过来,瞪着沈年月。

在他说漏嘴之前,绮岁拍了下他的肩,看清那对耳环,“是我的啊,很贵的好不好,怎么就是垃圾了?”

“贵?”

她们唱的双人戏,妹妹沈新月学着姐姐不屑的语调,“这东西是十成十的假货,贵在哪里?”

后花园抬过来好几个音响。

歌声震耳欲聋,像无声的冲击波撞入梁涉川的头皮表层,他和绮岁并肩站着,看到她瞳孔紧缩,随即抬头,似笑非笑。

她指着那两姐妹,迟疑含笑:“你听到没,她俩竟然说的我的东西是假的,这可是你亲自给我挑的,还拿去给吴老板保养,我都舍不得带呢。”

这对耳环说来蹊跷,自从拿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梁涉川手里。

他自认不会出错,维持淡然如水的性子,“岁岁说的没错,这是在拍卖会上拍的,不会是假的。”

“开玩笑呢?”沈年月抱着臂,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家可就是做玉器生意的,这东西是真是假,我闭着眼摸也能摸出来了。”

这点她倒是没撒谎。

沈家在京都包揽了所有玉器生意,两姐妹从小耳濡目染,辨别真假是最基础的,还真没有理由撒谎。

妹妹连忙跟上添油加醋,“是啊,不信的话让岁岁仔细摸摸,她见惯了好东西,这不会分不清吧?”

陈策立场摇摆,跟着摸了摸。

他成天扎在女人堆里,家里又有个爱捣鼓古董首饰的妈,手里这个仔细摸两把,就知道假的不行。

结合绮岁刚才说的那些话,嫌疑全部指向梁涉川。

陈策一股子莽撞冲动劲儿,他把耳环砸到梁涉川身上,蛮横质问:“你就买这种东西给岁岁,当她要饭的呢?”

耳环从身前滑落,隐入绿色的草堆中。

梁涉川目光缓慢下移,又慢条斯理地抬起来,像毒蛇即将吐出鲜红的信子,寒光冷刃放在陈策脸上。

风化做屏障,将四周的热闹驱除,沉默围困在他们中间。

静的那几秒陈策心跳咚咚,天晓得他有多害怕梁涉川一拳打到自己脸上。

他拽了拽沈家妹妹的衣服,她会意,结巴着出声:“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川哥送的,还以为是岁岁买错了……”

“说不定川哥也不知道呢……他总不至于买假的送人吧?”姐姐打圆场,把话递给绮岁,“岁岁,你说是吧?”

事件的主角似乎对这些恍若未闻,在他们较劲的时候也不插话进来,独自将纸杯蛋糕的外皮撕开。

手上沾了甜腻腻的奶油,她把指尖放在唇上舔舔,一把嗓子跟着泛黏糊。

“我不知道呢……是他说好看,所以我才拿出来带的。”

眼波流转,光合跟着她走,灵魂都变得娇俏不少。

梁涉川不懂她这是几个意思,心里越发觉得可笑,难道他还会贪她一副耳环钱不成?

他气极反笑,脸色冷沉沉的,“我可没说过好看,我说的是难看。”

绮岁抿奶油的嘴巴僵住,弧度还在,她笑颜灿灿,“因为是假的,可不就难看的很吗?怪不得我就带了一会儿,耳朵就痒了。”

她倒是娇气。

三言两语让梁涉川坐稳了买假货送人的名声,不出几个小时就能从陈策和沈家姐妹的嘴里传出去。

她下的是这盘棋。

陈策没那个胆子再跟梁涉川叫板,扒着绮岁的耳垂要检查,的确是有一片被抓红,“真的红了。”

“能死吗?”梁涉川将他推开。

草地上软,陈策没站稳后仰摔坐了下去,他也要面子,怒气从脚底窜升。

重重吼道:“川哥,谁让你买假货送人的,被揭穿了就想打人,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他嗓门大,周遭一圈人围看过来。

闹的越大,绮岁的舒适度就蹭蹭上涨,有人伸出友谊之手将陈策扶起来,多嘴问了句情况。

陈策夸大其词的将梁涉川的“恶行”复述一遍,又顺带踢了踢草里的耳环,来证明自己没撒谎。

来给秦绻过生日的都是同龄人,圈子里相熟的还会称梁涉川一声“哥”,不会像长辈那样心存敬畏。事情搞清楚,眼神纷纷变得隐晦,已经将他和小家子气的男人搭上了线。

流光溢彩,香水绕人,那些漠然的脸孔和当初订婚宴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群重叠,圆月挂在头顶,梁涉川头疼欲裂,眼前阵阵天旋地转的重影。

绮岁太知道点到为止这个词。

她适时的站出来,弯腰将草里的耳环捡起来,充当大度又无辜的角色,“行啦,都别说了,他以前在我舅舅手底下做事,经济可不宽裕,假的就假的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能刨析开字面意思,挖掘的更深。

那意思就是,他不过是梁家收养的孤儿,什么财富,地位,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而已,就别要求人家什么了。

梁涉川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等绮岁说完好久之后,他才舍得抬起眼睛,冲着陈策笑。

笑意冷然又来的古怪,说不清,道不明。

闹剧散场。

梁涉川什么也没解释,更像是对他们这群蛀虫不屑解释,拉着绮岁便走。

声色迷离的夜还在继续,那出好戏在场的人都算是观众,戏散了,倒没什么意思。

秦绻站在视野好的一处,晃着高脚杯内的透明液体,“这也太狠了点。”

“我都不敢看川哥的眼睛,”沈家妹妹拍拍心口,“生怕他看出来我们是串通好的。”

“你演技太差了,跟我学着点。”

三个女人围在一起,秦绻完全处于状况外,事发后才知道这都是绮岁和沈家姐妹计划好的,陈策却属于他们计划外的一部分。

这女人心思缜密,就连陈策的性子在这出戏里能起什么作用都要算进去,叫人胆寒。

可这番折腾,完全就是出口气而已,什么好都讨不到。

这点,绮岁也明白。

她刚上车便把耳环扔到手边的小格子内,响声清脆,却不悦耳。

车内灯开了,照在她的眼皮上,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光源就在头顶。

“干什么?”绮岁冷着嗓。

手腕好疼,全是刚刚被拖的。

梁涉川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扳动绮岁的下巴,强迫她把眼睛睁开,“好玩儿?”

“什么意思?”

绮岁眼中有片刻的呆滞,继续装傻充愣。

“胡搅蛮缠让我把耳环送去保养,再用苦肉计把我骗过来,就为了这一出?”梁涉川所有情绪杂糅出无奈的笑,“绮岁,你是不是闲出病了?”

“我和陈策吵架被他误伤是事实,耳环让你送去也是因为顾也生病,你凭什么空口白话诬陷人?”

“还嘴硬?”

他笃定她撒谎的时候,她任何的说辞解释都是白搭。

车外漆黑一片,内里的光明讽刺,绮岁冷哼,看向梁涉川,反问:“我还没有怀疑是你拿了我的东西送给外面养的女人,你凭什么来怀疑我?”

“我再说一遍,我外面没有女人。”

“还嘴硬?”

她把他的话奉还。

她亲眼看到的事实,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轮偷换概念梁涉川不是绮岁的对手,他不想继续和她进行无意义的争吵,开车离开秦家别墅。

路上绮岁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临到下车前才丢了句狠话:“我刚才真应该把你的丑事抖出来。”

“我?”梁涉川将车子熄火,指指自己,满眼狐疑,“我能有什么丑事?”

“拿着梁家的钱养别的女人。”

车内的主人迟迟不下来,外面站着的佣人也不敢靠近,墨色车窗将里面发生的一切遮挡完全,夜色浓沉,笼罩左右。

梁涉川忽视绮岁眼里的狠毒,想到在秦家因为她的设计遭受的指点,以及意指他吃软饭的话。

针眼已经密密麻麻布满心口了,不在乎再多这一两个。

他自暴自弃地承认:“对,我就是拿着梁家的钱在外面养女人了,可是你绮岁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就没有丑事?”

绮岁顿时像被狗咬到,“我拿你的钱养小白脸了?”

除了骄横霸道了点,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谈不上丑事,这一刻心中清明,坦坦荡荡。

梁涉川欺身贴近,细腻真挚的嗓音侵入听觉,“订婚前夜就急着献身给我,算不算丑事?”

草木的清香融于封闭的空气中,绮岁耳边的碎发被掠走了,露出那只泛红的耳垂,细软的头发被他把玩在手里,不轻浮,温柔又带着一丝迫切。

背抵在坚硬的车门上,绮岁腾出一只手隔挡在梁涉川的肩膀,足足拉开一个拳头的距离。

眼底装满了恶意,她字眼冰冷,“那你呢,一点甜头而已,你这个伪君子就装不下去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梁涉川轻抚发丝的指头改为扣着绮岁的下颚,他将她拉近,逐渐发狠,“现在梁家需要我顶着,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能识时务一点吗?”

“不能。”

他不解。

绮岁将面前的人推开。

“我一想到每天跟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都没有胃口吃饭。”

这女人善变的很,前一秒还巧笑盈盈,后一秒就恶语相向,一点余地不留。

车门忽然打开,一旁站着的佣人被绮岁吓了一跳。

各自面露难色,又似乎有话要说,两个跟了上去,两个留在车旁,想等梁涉川出来。

和绮岁比起来,他好说话的多。

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绮岁风风火火的身影,梁涉川平息口气,目光扫到驾驶座中间的小格子,那对耳环像是垃圾,被绮岁丢弃。

他小心拿起来,放进内衬口袋。

佣人等得着急,壮着胆子探头过去,短声短气道:“东家,那个……老太太来了。”

梁涉川明显一滞。

“怎么回事?”

“你们前脚刚走老太太后脚就来了,顾也说要去秦小姐那儿叫你们回来,老太太不让他去,就一直等到现在……”

不等佣人说完,梁涉川忙跟上去往公馆内走,他们一起去参加秦绻的生日,就要一起回去。

一前一后的话,任谁也看得出是闹了别扭。

碎石小道上,脚边两盏不甚明亮的地灯映在绮岁的尖头高跟鞋上,她双手埋在外套口袋,侧着身子,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头。

那双鞋经不起这么磨损,很快顶端就蹭上了灰。

又踢了踢石子,绮岁长叹了口气,连带着肩膀也塌陷下去,无意转眸,看见梁涉川正站在不远处。

好多明灭浅暗的颜色都落到了他身上,他永远不会将自己包装的花里胡哨,简单的黑西装,头发抓了抓,眉心上那块额头露出,干净整洁。

眉眼生机勃勃,躯壳内却萎靡腐败。

这样的人也会输在尊荣权利上。

绮岁又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喊:“老太太来了,不然我才不会等你。”

梁涉川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老太太来了,他也不会追上来。

“走吧,别在老太太面前露陷。”他把手递给绮岁,等着她主动挽上来。

这儿离公馆内还有一段距离。

绮岁不领情,瞥他一眼,冷哼着往前走。

高跟鞋踩在碎石小道上别扭极了,很快男人就走到了前面,无情的一步也不肯再等她。

急着跟上去,也不再注意脚下的路,绮岁快跑几步,石子与石子之间的缝隙窄,细跟陷进去很难拔出来。

她没想到会被绊住,脚步还未刹住人就迎面摔了下去。

一声惊叫扩散到梁涉川耳边。

他停住,放慢速度侧了头。

绮岁双膝着地,磕在石头上,一只鞋跟还卡在中间拔不出来,窘迫到了极点。

“看什么?”她拍掉手上的灰站起来,“不会过来帮忙吗?”

哪有求人帮忙还这副口气的?

梁涉川站着不动,像尊佛,“还是不了,免得以后你一想到我这种两面三刀的帮过你,连觉也睡不着。”

这差不多是绮岁自己的原话了。

秦绻说的没错,他记仇的很。

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再跟他求救,绮岁又是这种刚烈的性子,她瞪他一眼。

想半蹲下来将鞋跟拔出来,可穿的又是一件小羊皮短裙,绮岁刚弯下膝盖,侧了个安全方向,扬起下巴冲梁涉川喊,“你别乱看,当心我告诉老太太你占我便宜,让她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扔到下水道冲走。”

从没见过谁家姑娘会这么说话的,梁涉川失笑,无奈地走过去,手扶住绮岁,“小姐,放狠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处境。”

说话间,他用虎口衔住鞋子与细跟的连接处,轻而易举将鞋子拔出来,没好气地扔下去。

“穿上。”

“轻点,”绮岁边说边将脚放进去,小心翼翼踩在平面上,“这鞋子很贵的。”

“能有多贵?”

她拽着他的袖口,几枚袖扣梗在手心,扬起头,“能买你一条命,你说贵不贵?”

这话激的梁涉川脸色难看,难得的一点温情也不见。

入了四月,公馆内早已不开放地暖设备。

今天老太太来,照顾老人家的身子骨,公馆内里里外外温度都要比往常高上许多。

顾也红着脸站在老太太身后给她捶肩,哄的她笑容满面。

刚踏上台阶,绮岁在梁涉川耳边咕哝一句:“顾也又在卖弄他那几个冷笑话了。”

顾也听不到她的揶揄。

张望一眼便看到绮岁和梁涉川走进来,和谐地牵着手,没有战火。

“老太太,是岁岁他们回来了。”

老太太眯着的惺忪眼皮睁开,绮岁捧着乖巧的笑脸,自然甩开梁涉川的手跑过去,拿出黏人的一面在老太太身边坐下。

她挽着老太太的手,“外婆,您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通知我一声。”

“天气暖了,下山方便,”老太太语气和蔼,摸了摸绮岁的头发,“就下来看看你们,怕你又闹小孩子脾气,给阿川找麻烦。”

“我们好着呢。”

这句仔细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绮岁看向梁涉川,“是吧?”

他含笑点头。

什么好不好,还不都是她自说自话的。

在他们回来前顾也就陪着老太太吃了晚饭,聊了会儿天,老人家经不住熬,早早的便要去歇了。

公馆内一直留有梁老太太的房间,在一楼,梁涉川扶着她过去。

开门时老太太停了下,神秘地压低声,问:“你们现在住在一块,还习惯?”

“都按岁岁的习惯来,我没有什么问题。”

梁涉川在老太太眼里就是合格良好的孙女婿,梁家只有绮岁一个,无论如何,她当然希望她好。

老太太弓着腰,银发在梁涉川眼下晃了晃,“这孩子从小骄纵,小时候还有梦游的毛病,你晚上可得小心点。”

思绪缥缈又茫然。

反应几秒钟,梁涉川才明白老太太说的“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绮岁刚换下那双不舒服的高跟鞋,走过来便听见老太太说到“梦游”。

她不以为意,“什么梦游?”

身后突然发声,老太太和梁涉川同时回头,她布满皱纹的眼稍弯,“跟阿川说你呢,你晚上梦游,怕伤到他。”

“我梦游关他……”

四目相对,溢出喉咙的字眼卡住,绮岁眉头微皱,看向梁涉川,他低下头,看着地面。

绮岁梦游是年纪小才有的毛病,现在基本没有发作过。

突然拎出这一茬,站在老太太的立场,她也只是想套个话。

老太太察觉到异样,“你刚才说什么?”

绮岁卡碟,改了词:“我说我梦游关门,不会打扰到别人的。”

“那就好。怎么说也还有阿川照应呢。”

被点到名的男人在一旁并不否认,笑容纯良,心性凉薄。

老太太套完话,推着他们离开,却没回房。

上楼的过程煎熬,要装亲密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梁涉川尤甚,他牵着绮岁的手,指间的茧层摩挲在她娇嫩的手背上,很上瘾的触感。

他们都不敢回头,距离和身资保持不变。

绮岁轻声开口:“你都跟老太太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以为我跟你住在一起?”

“是她先问的,我不敢不认。”

“你不敢?”

“你敢?”

是了,她不敢,在五湖佛堂时老太太就有交代过要她尽早坐实了和梁涉川的关系,她口头应了。

这是专程来检查了。

梁涉川说的没错,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你说,怎么办?”上了楼,他们往各自房间的方向走。

“还能怎么办?”

绮岁顿了下脚步,刚想要回头看看老太太还在不在,手被梁涉川紧了下,“别回头。”

在老太太无形的监督下,绮岁万般不情愿地走进梁涉川的房间。

他比她要更不情愿。

这间房跟两年前出入不大,他也并没有因为身份原因搬到更大的房间,更没有把这里翻修到金碧辉煌。

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毯,窗户上留下的记号笔的痕迹,有条不紊,千篇一律。

“为什么要来你房间?”绮岁防备地看着他。

梁涉川单手将腕表取下来放在桌面上,半回头,“我不想被你房间的香水味熏死。”

她冷笑,“我还不想在你这呢,装的像个棺材。”

在老太太面前装模作样梁涉川已经够累了,他没精力跟她吵架,转身往浴室走,关门时对着绮岁提防道:“不要耍花样,老老实实待着。”

“那我晚上睡哪儿?”

门已经关上了,水龙头也已经打开。

哗啦啦的水声很吵,吵的头脑不清晰,封闭的空间内,梁涉川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沾染到了绮岁的体香。

她根本从来不在房间喷香水,可还是会让他觉得甜腻腻的,挥之不去。

冲了个凉水澡才冷静下来。

门外的人倒是安静的很,梁涉川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喉结下的皮肤露出一小块,他将头发擦到半干出去,视线内正好可以看到绮岁在书架前踮脚去拿一本书,模样笨拙娇憨。

她伸长了手臂,终于将书拿下来。

确切一点的说是一个日记本,厚实的封面会让人误以为是书,夹在其中也有隐藏的意思。

刚翻开第一页,梁涉川冰冷的呵斥声直击心灵:“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

绮岁被吓到手抖,日记本掉到地上,抖出一张照片的页角。

东西落地。

不大不小的声音和梁涉川突如其来的怒吼将绮岁吓的不轻。

她闭了闭眼,手拍着胸口,嗔怪道:“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就不怕别人吓。”

好在她还没有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

梁涉川快步走过去,在绮岁手底下将日记本抢回来,他藏在身后,不再给她看到半个角页。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绮岁弯腰去抢,“藏存折在里面了?”

“用不着你管。”

后背抵着书桌,她耸耸肩,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双手一撑坐到梁涉川的书桌上去。

两条白花花的腿就晃在他眼下,裙摆宽松,她将腿交叠起来保证不会走光。

绮岁扬扬下巴,“我要洗澡,你去给我拿睡衣。”

因为她偷看日记本的事情,梁涉川还有气,他转头,不去看她,“绮岁,你是残废?”

在他面前摆大小姐脾气,他不吃这套。

“我是说拿你的给我穿,我现在回房间拿,岂不是会露馅儿。”

“凭什么?”

“你拉我进来的,还问我凭什么?”

绮岁说着,生动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梁涉川——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太太就算再有耐力也不能整夜不睡监督他们,算算这阵时间,她也该安心回房睡觉了,绮岁也不用再在这待着。

梁涉川暗自分析完这些,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书桌上拖下来,她踉跄了下跌进他怀里,松散的长发缠绕在纽扣上,稍一撕扯便牵连着头皮的痛。

绮岁拽着那撮头发,呼喊着让梁涉川不要乱动。

脑袋上的细软头发紧贴胸口,毛绒绒的摩挲在衣服上,他呼吸重了两声,不耐烦地去帮绮岁解头发,一圈又一圈,绕成死结。

“你到底会不会?”

等了很久,绮岁摸着泛酸的脖子,在她的角度顶多只能扬起眼皮去看,好几次伸手去摸头发都被梁涉川打掉。

他越解越烦躁,“你自己要缠上来,还怨别人?”

绮岁总算安静了些,艰难地维持姿势等着梁涉川把头发解开,手指扫过鬓角,偶尔碰到耳垂,和他的袖子一起,都能掀起不小的涟漪。

那样的场景看着容易入迷,连头发解开也浑然不觉。

梁涉川扔掉手上几根头发,抬了眼,才发觉绮岁正痴嗔地看着自己,他可不喜欢那种眼神。

“我要睡了。”

她点头,“你随意。”

反常的可怕,梁涉川警惕地瞥她两眼,关了正照床顶的那盏灯,他侧躺,紧闭双眼,耳朵却还是能听到很多动静。

比如绮岁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五分钟后又推门进来,上了锁。

她去洗了澡,带着自然的清香出来,从自己房间拿了毛毯过来盖在身上,娇小的身子瑟缩在沙发的角落,露出一个脑袋。

她知道床上的人没有睡,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无眠夜。

嗓子的黏糊劲是在困倦里滋生的,不似日常沉重的播音腔,“你别误会,我是不想明天大清早早起跑过来,干脆在你这将就一晚。”

那还真是委屈她了。

梁涉川闭着眼睛想。

第九节

地板上倒映的一小块黑影很淡,抱着膝埋头,那块影子便像个圆滚滚的球,偶尔哼咛着改变姿势,活动僵硬的四肢,可怜极了。

空气装满了湿气,全是绮岁从浴室里带出来的。

梁涉川一边肩膀僵住,他坐起身,走到沙发旁,他的影子将绮岁的影子覆盖,融合。

沙发忽然被踢了下,震醒了缩在上面的人。

绮岁从臂弯里将头抬起来,半梦半醒,不懂梁涉川什么意思。

他发话,“去那儿睡。”

下巴扬起,指向床的位置。

绮岁抱着膝盖更紧,“我们只是做戏,你别想趁人之危……”

暗到四周模糊,她还是能感觉到他这一刻的表情变化,很无奈。

“我是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绮岁怔愣住,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和梁涉川那双淡如水的眼睛对上,他不是怜香惜玉,只是恐慌。

跟绮岁在一个房间睡觉太没有安全感,何况他们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别看了,快去。”他命令她。

绮岁动弹了下蜷缩的双腿,她缓缓挨着地,“算你还是个人。”

“把嘴闭上。”

交换了位置,失眠反而更严重了些,总不能在绮岁面前吃安眠药,梁涉川忍住,如坐针毡,床上的人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一会儿,绮岁气声飘忽,“为什么把床让给我?”

他听到了,只是不想回。

她知道,所以继续问:“梁涉川,你根本就是有点喜欢我。”

“没有。”他否认了。

“不可能,”绮岁无比笃定,她像是在说梦话,“你就不能承认吗?”

“我说了没有,再说话把你扔出去。”

那头真的沉默了,整个夜都被拖到漫长无边。

各自揣着心事,重重压在心间。

话到了喉头,又哽咽在嘴边,积攒了好久,绮岁又问:“我听陈策他们说,唐昭前几天住院了,又是你做的吗?”

没有声音回答她。

一室空寂。

老太太这次来还带了岚伯,是要长住的意思。

春日每逢午后阳光都会晒到花园,老太太躺在花亭的摇椅上,腿上盖着一条细绒毯子,快拖到了地上,一只手伸过来,往上掖了掖。

“阿川啊。”

老太太轻唤了他一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您来一次不容易,想多陪陪您。”梁涉川拿过一旁的椅子坐下,阳光落在他的肩上,熠熠生辉。

“跟岁岁和小也一块去玩吧,光陪我这个老太婆多没意思。”

花园地方大,包揽了整个公馆的后方扩建,有佣人的悉心打理,又逢春天,四处洋溢着生机。天上飘着一只彩色尾巴的蝴蝶风筝,在线的拉扯间随风风舞。

绮岁掌控着风筝线,顾也则在一旁跟着她玩,不知说到了什么,纷纷展露笑颜。

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笑,老太太眯起眼,强光让她觉得不适,梁涉川及时伸手过来遮挡。

“看他们玩的,好久没见岁岁这么高兴了。”

因为这话,梁涉川又看过去一眼,绮岁眉眼打弯,侧颜美好,正拍着顾也的肩憨笑,那只蝴蝶风筝就飘在她头顶。

风筝的线在她手里滑动。

梁涉川挪开目光,容情淡漠,“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了。”

岚伯处理完别的事赶过来,还顺便带了顾也要的风筝,看见梁涉川在,微微低了脑袋。

“老太太,我去把风筝给小也。”

这一声打扰到了静谧的氛围,老太太回头,“给阿川带过去吧,也让他去跟岁岁玩儿会,我记得岁岁以前最喜欢缠着他放风筝了。”

那只新风筝没有绮岁的漂亮新颖,反而有些旧了,递到梁涉川的手中,他没有片刻的犹豫便接了过来。

看向绮岁在草地上小跑着的身影,“那我把风筝给顾也。”

“去吧。”老太太挥挥手。

放风筝的两人被打断,绮岁茫然地看向梁涉川,手举着扯住风筝线,三人似乎在交涉什么,看样子并不愉快。

岚伯这才敢抬起头,犹疑道:“老太太,您是不是记错了?小小姐向来都是拉着顾也放风筝的……那位……哪里有时间。”

“不管她以前跟谁,现在也只能跟阿川,再说了,他不是也没有否认吗?”

“您说的对。”

老太太稍抬眼,语气沧桑,“你不能只是面上服他,心里也得服他,他是个聪明人,能看出来。”

风筝飞的高。

成了空中最吸人眼球的东西,绮岁把线都放了出去,想收线倒还要适应风的速度,被那股劲拉的迂回。

她和顾也离得很远,都怕风筝会互相缠在一起。

梁涉川站在阴影下看着绮岁和那只风筝较真,他刚结束手上的工作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站在他们旁边格格不入,却碍于老太太的面子,不能不来。

绮岁往边上跑,恨不得离顾也八百米远,距离拉开越大,和梁涉川靠的便越近,她随意瞥他一眼,冷冷哼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不去伺候老太太?”

梁涉川皱起眉,阴影遮盖了半分,绮岁就是会堂而皇之的将他看低。

“是老太太让我来陪你的。”他特意交代清楚,配合上满脸的不情愿。

“用不着。”绮岁扬高了脑袋,头发被风舞乱,“您身娇肉贵的,可别摔了。”

“你在这逞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

晚上还不是要巴巴地求着睡在他的地盘。

老太太一天不走,他们的表面关系就要多维持一天。

过了晚饭时间,绮岁在岚伯的监视下走进梁涉川的房间,她已经轻车熟路,也能将房间里的男人视作无物,大摇大摆在椅子上坐下,双脚搭在茶几上。

短短十几分钟内就有好几通电话打进来。

绮岁拿着挫甲条修甲型,电话开了免提,不断有女人咋咋唬唬的声音传进来,大多是约她去玩,她以要陪老太太的理由给拒了。

女人聊天的声音吵得梁涉川没办法安心看书,他沉声清嗓:“你能不能滚出去打电话?”

绮岁吹了吹指甲,“凶什么凶?我不打了还不成吗?”

那番二流子的坐姿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梁涉川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把脚放下来。”

保持姿势又一分钟,绮岁懒散地将腿拿下来,踩在地毯上,她光着脚跑到梁涉川的书桌旁,那个高度只要踮下脚就能轻松坐上去。

绸质的睡衣裙摆落在梁涉川手边,绮岁将脚蹬在他的膝盖上,一段光滑的布料隔在中间,强化了似有若无的触感。

感受到压在腿上的那只脚,梁涉川捏住她的踝骨将脚甩开,他压着嗓子,“滚下去。”

不出十分钟,绮岁乖乖从梁涉川的房间滚了出去。

她跑到小厨房倒水喝,一口水滑到了嗓子眼。

正出神间,老太太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岁岁?”

“咳咳。”绮岁呛了口水,直拍着胸口咳嗽,擦干净嘴巴,“老太太,您可没把我吓死。”

老太太直奔主题,“你们怎么还没休息?”

“还早呢。”何况她刚被赶出来。

“阿川平常休息的都很晚吗?”

还以为是随口的关心,绮岁点头,敷衍道:“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他的作息你不清楚?”

回想刚才被梁涉川臭骂一顿,讪讪滚出来的场景,绮岁难平心口的气,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

见她这幅样子,老太太便能猜到一二,她轻哼一声:“你跟他一块来骗我,当我好糊弄。”

“这怎么能叫骗呢。”绮岁的理由牵强,“您想看到我们住在一起,这不是看到了吗?”

“哪来的歪理。”

这个时间点左右的佣人都散了。

小厨房面积不大,位置又偏僻,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老太太和绮岁面对面站着,她身子骨不好,有时走路都需要搀扶,一只手扶着手边的墙壁,颤巍巍地靠近,“岁岁,我今晚要上阁楼见你妈妈一面。”

那张红润的脸顷刻惨白了个度。

“见她干什么?”绮岁握着杯子,半边身子已经发麻,“她精神不好。”

“我知道,我会叫上老管家和岚伯一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拖住阿川就可以了,别让他上去。”

“我不行。”

“为什么?”

“他那个人警惕性很强,尤其对阁楼上的动静,上次又差点受了伤,连我都不能上去。”这些一口气说完,她快要断了气,理由找的再多也耐不过老太太真诚的眼神。

老人家的心愿不多,她抓住绮岁的手,“我不会出动静,只要你别让他上去。”

“我真的......”还想推脱,苍老的手捏紧她的手指,绮岁丢了口气,“我尽量。”

端了一盘洗干净的葡萄回去,透明玻璃盘子中呈现的淡紫色微微镀了光,晶莹剔透。

书桌边角刚被绮岁坐过的位置空着,也没空多久,她就巴巴地端着葡萄坐回来。

“吃吗?”绮岁递了一颗葡萄过去。

梁涉川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目光从那颗沾着水光的葡萄滑到她的脸上,“你实在坐不住就去睡觉,别在这碍眼。”

“那我今天还能睡床吗?”

“随你。”

“你这张是双人床吧?”

“是。”

绮岁不再吭声,耳边是梁涉川翻动纸页的声音,很慢,时针转了一整圈,老太太说十点钟的时候会上阁楼。

绮岁把盘子放下,发出不小的声音,她蛮横地将双脚都架在梁涉川的腿上,强迫他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你到底要看到几点?”

“关你什么事?”梁涉川摆动膝盖,想躲开时却被她狠狠踩住。

“你在这坐着我睡不着。”

圆润的膝盖并齐,就在他的眼下,低头是绮岁的一双腿,抬头又恰好能看到她肩颈的曲线,自然的体香越靠越近。

梁涉川还有仅剩一分的理智,他抓着绮岁的腿用力挪开,神情沉重的像是被冒犯了一样。

绮岁嗤笑出声,无奈地撇撇嘴。

她将葡萄捧过去,“行,不逗你了,你喂我吃一个,我就去睡觉,保证不再烦你。”

虽对她的话存疑,可梁涉川还是照做了,他不耐烦地捞起一颗,别过头递到绮岁嘴边。

唇珠挺翘,掠过他的指尖,齿间轻扫而过手中那颗葡萄便空了,正想将手抽回来,他的理智全面崩盘,同一秒,却听到阁楼上突然响起的撞击声。

顾不得眼前的痴缠,梁涉川下意识便想上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绮岁心跳加快,勾住他的脖子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松开,你没听到楼上有声音吗?”

“听到了。”绮岁舔舔唇,“但是你不觉得眼前的事更重要吗?”

直到天色渐白,缤纷的光点落在窗上,房间通亮。

散落在地上的奶白色睡裙被踩了一脚。

梁涉川精神不振,险些被绊倒,他敲了敲脑袋,看清脚下那条有些损坏了的睡裙,白色的,绮岁穿着刚好盖住小腿肚,领口有些鹅黄色的蕾丝边装饰。

现在那些装饰被扯的有些变了形,丢在地上。

长出了一口气,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女人的衣服款式都是繁琐的,他急躁了些也情有可原,谁都会有色令智昏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洗了个澡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绮岁已经醒了,她坐在床头,身上穿着那件纯黑色的居家服,衬托的皮肤雪白。

衣服宽大,显然是男人的码数。

“今天老太太要走。”她用手指梳了梳杂乱的头发,将那丝朦胧美赶走,只剩凌厉。

春梦大醒,他们还是互相看不对眼的仇人。

梁涉川把袖扣扣好,整理褶皱,平淡冷漠,“知道了,我开车去送。”

“还有,过两天我要去实习了,顾也告诉你了吗?”

“说了。”

地上的裙子被绮岁捡起来,她弯腰的时刻梁涉川正好回头,想就工作这件事和她理论,第一眼落在她细白的肩颈,嗓子干涩,酝酿好的字眼一个也吐不出。

他拿着今天要带的领带,“我先下楼了,你穿好衣服出来。”

话尾那几个字咬的尤其重。

绮岁看着坏了型的裙子叹气,“你下次能不能别急,这裙子很贵的。”

她脑子里就只有昂贵的首饰,鞋子,就连一条裙子也要和他较真,任何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没有半点柔软可言。

负着气,梁涉川丢下一句:“知道了。”

上山的车只能坐四个人。

顾也没有跟上去,梁涉川开车,绮岁和老太太坐在后座,山路免不了要颠簸,他偶尔往后看一眼,绮岁将老太太照顾的很好。

安静的气氛维持,直到车子停在佛堂外,岚伯回头叫醒老太太。

绮岁搀着她下车,“我再陪您进去坐坐?”

“不用,你们快点回去,我这会儿犯困,要躺会儿。”

道别的中途梁涉川接了个电话,到一边避开他们的声音,见他走远几步,老太太神秘地贴上绮岁耳边。

她有些愧疚道:“昨天不小心出了点动静,阿川没发现吧?”

“没太在意。”绮岁不说实话,省的老太太忧心,她又问,“你们昨天说了什么?她情绪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看到我就不愿意开口。”

这个共同的秘密被她们装进肚子。

从佛堂下山的路要好走很多,行驶上平稳路段,梁涉川藏不住的冰冷面孔暴露。

他如坐针毡,调整几番,回头问:“昨天晚上老太太是上阁楼了对吗?”

绮岁讶异他会这么早知道,情绪仍然淡淡,“我怎么知道,我昨晚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她又把问题丢回去,甚至不留情面地反击。

下山时他已经将事情梳理了一遍,不难猜出是老太太串通了绮岁,只要把他黏住,她就有时间上阁楼。

绮岁成功了。

美色的确是会让人犯糊涂,仔细回想,分明昨晚阁楼上的声音那么清晰。

沉默了很久,他似是觉得懊恼又气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点小事就值得你那样做?”

“你在说什么?”绮岁装傻道:“我听不明白。”

“昨晚。”

“什么?”

分明开头的是他,现在却被绮岁一步步牵着走。

梁涉川目视远方,口中微微酸涩,大概是早晨喝的那杯蜂蜜柠檬水的功劳,酸的他牙根也疼。

舌尖弓起抵了抵腮帮子,他又说:“总不能是跟我住了两晚就有感情了吧?你那样,是想给老太太拖延时间。”

绮岁在他还没有说完时便冷笑不止。

后视镜中的美目轻泛蔑视,“什么感情?你在梁家十几年,对我有过感情吗?”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阁楼上的事情。

好在梁涉川还算冷静,“我在说别的事情。”

“是,我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绮岁大方承认,不再扭扭捏捏,她瞪大了眼睛,倦意却浓烈。

听到她亲口承认,他却不作声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来指责是谁的错无用。

一路回到公馆绮岁都没再言语,摔门下车,一气呵成,转身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

梁涉川动作慢,车子停好,在车里理正了领带才下车。

对上绮岁疏离的面孔,可这丝疏离中又凭空出现了点娇嗔,是对他那番质疑的不满和怪罪。

“我去报道那天,你送我。”

她要说的就是这些。

梁涉川沉了下眉,“我很忙,顾也可以随时接送你。”

“他生病了。”绮岁把飞到眼睛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晃眼,容易扰乱人的心智。

“他好好的,哪里生病了?”

简直是无理取闹,梁涉川心想,不想和她纠缠,转身要走,绮岁拽着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我有预感,他那天一定会生病,所以你送我。”

恢复了分房睡的惯例后,梁涉川将看书的地点改在书房。

他只要一迈进那个地方就会几个小时不出来。

绮岁也越来越明目张胆,她和顾也站在二楼的阳台,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什么。

顾也怔愣,随即面露难色。

“不行,上次我装病,师哥后来问我是怎么生病的,已经怀疑我了。”

“你蠢不蠢,”绮岁觉得他就个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说是我折磨你,故意让你淋雨的不就好了?”

“可是这两天没有雨啊……”

“人工降水懂不懂?”

“啊?”

她永远有用不完的鬼点子,这才刚刚入春,用冷水洗一个小时的澡,就是身体素质再好,也必定要小小的感冒一场。

梁涉川从书房出来倒茶,迎面便看到顾也跟在绮岁身旁,神情和氛围都很微妙,更不敢看他。

只是那一眼,他就能确认,顾也叛变了,或者说是被绮岁同化了。

绮岁不在意他怎么想,转身大摇大摆地回房,留顾也一个人,走也不是,上前打招呼也不是。

梁涉川放松肩膀,靠着墙,漫不经心道:“过来。”

被梁涉川数落的次数不多,可大多数都是因为绮岁。

顾也低头站在他面前,视线里是那只胶白色的杯子,杯型有些不规则的设计。

“刚才在聊什么?”

他的目光离开杯子,恍惚失神:“啊?”

“和绮岁。”梁涉川顿了口气,“在聊什么?”

装病的事情自然不能跟他说,光是被绮岁知道他出卖她,就能想出不少花样来整人。

吞吞吐吐一阵,顾也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看他这么为难,梁涉川也不再逼问,“只要不是什么坏事就行了,你别被她带偏了。”

“不......不会的。”

就是装个病而已,不算什么坏事,这么安慰完自己,再想说话,梁涉川已经往小厨房走了。

既然要病就要病的像一点,顾也当晚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凉水澡,第二天果然发了烧,好在温度不高,吃了两粒药压下去,直到绮岁去报道那天,他才彻底病倒。

有了这么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梁涉川也并没有怀疑什么。

绮岁上了车坐在后座,俨然一副将他当做司机的样子。

“地址。”

驾驶座上的人也真的把这当做一份工作而已。

“我给你指路,你开你的。”绮岁在玩手机,压根连眼睛都不抬。

每次走上主路的十字路口都需要梁涉川出声问一句,她才会勉为其难抬抬头,再懒洋洋地交代一句。反复几次之后,他彻底恼了,耐心也耗尽。

车子开出公路,停在路边的安全位置,梁涉川极为不耐地转头,口吻焦躁:“大小姐,你把位置告诉我,我可以开导航,您也能免开尊口。”

这是自从老太太走之后,他跟她说的字最多的一句话。

“导航的声音能有我的声音好听吗?”绮岁眼眸明亮,一口纯正的播音腔的确比机械化的女声不知强了多少。

“位置。”梁涉川重复,“不说你现在就可以下去了,我不是顾也,没有时间陪你闹。”

“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铁石心肠?”

这个地段虽然繁华,车辆较多,就算把她放下去也可以打到车,可绮岁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坐过出租车,身上也从来不带现金。

梁涉川不和她计较,“我赶时间。”

妥协的语气才让绮岁舒服了不少,“直走,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京都中心电视台大楼。

这座建筑有了些年头,和周围崭新的高楼大厦相比颇有些自身浓厚的艺术氛围和年代感。

绮岁补了补妆要下车,梁涉川回头看她,“我在这等你,交接好了就出来。”

“你真要等?”

话里有很强的试探性,绮岁补充道:“万一我遇到以前学校的同学,想聊聊天,一聊就一下午的......”

梁涉川看着表,神情一丝不苟,“现在一点二十三分,我最多等你到两点半。”

“那你还是陪我上去吧,我怕我找不到路,在里面走不出来了可怎么办?”

目的在此,绮岁努努嘴,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脸。

电视台的电梯在正常运转,从五楼往下降。

一楼的人最多,多多少少有来面试的毕业生,搬着拍摄器材的工作人员,只有绮岁悠闲地走在中间,梁涉川和她并排走,中间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在吵杂中的喧闹不足为奇,身后一阵响动,绮岁正想回头看时却忽然有人撞了过来,还踩了她一脚。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那人跌跌撞撞停下来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绮岁面若冰霜,还没接受他的歉意,梁涉川过来充当起好人的角色,他牵过她的手,含笑温和,“没关系,你快去吧,不是着急吗?”

连声音都透着迁就。

那人忙点点头,继续冲向楼梯间。

“我可不觉得没关系。”绮岁猛地把手抽出来,莫名生起气来。

学校安排绮岁来跟的老师是电视台的老人了,阅历高,也带过他们几节课,为人正直刻板,来之前提前打好了招呼。

她走上四楼,按着老师给的休息室门牌号走,梁涉川默不作声跟在后,她却越走越快。

“绮岁。”他轻声喊她,“我下去等。”

他原本也不想跟上来。

绮岁停住脚往回走,委屈加重,她看着自己黑色高跟鞋上的脚印,“我这鞋很贵的,现在踩成这样,你就放那人走了,我的鞋怎么办?”

“只是脏了。”他解释。

“脏了就是不能穿了,跟坏了有什么区别?”

这一通颠覆逻辑和三观的歪理让他震惊,可从绮岁嘴里说出来就是有情可原,谁让她娇生惯养,奢侈惯了。

梁涉川看了眼那双高跟鞋,黑色的,鞋跟很细,细到他都不明白她是怎么站稳的。

“那你说怎么办?”

绮岁得逞地笑了下,“总不能现在去买吧,只能你帮我擦干净了。”

“你有病?”

“是你要做好人,把那人放走,好人你做了,也顾及顾及我吧?”

四楼人不多,这个时间正是忙着工作的时候,都在休息室赶工,来往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被缠着实在烦,梁涉川和绮岁僵持了两分钟才拿出口袋里的纸巾。

在同一条走廊上。

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刚走出一门一步,赫然看到绮岁的身影,以及半蹲在她面前给她擦鞋的男人,动作温柔。

他猛地刹住脚,后面紧跟上来的人一头撞到了背上。

谢顷河倒吸了口凉气,揉着头,转而顺着那道直愣愣的眼神看出去。

看似恩爱的一幕,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乔老师,这不会就是你让我带的新人吧?”谢顷河搭上身旁男人的肩膀,语气失落。

被称做乔老师的中年男人提起嘴角,张嘴就是一通数落。

“这可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女学生,要不是我有别的事要忙,才不会给你带,暴殄天物。”

那双高跟鞋的材质并不好打理,用纸巾也只能擦去浮尘,梁涉川做完了表面功夫,他将纸团握在手心里,缓缓起身。

他身形挺拔清瘦,骨架生的好看,直角肩能撑起每一种西装的款型,站起身刚好将绮岁遮挡住。

休息室门口的两人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话的最后绮岁偏头微笑,心情看似愉悦了不少。

谢顷河认出了她,以前圈子里那个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老乔,她是聪明,可惜都是一些小聪明。”他透过绮岁那张妖艳的脸,想到些不愉快的回忆,“再说了,你不会不知道我跟她的恩怨情仇吧?”

“绮岁?你跟她......”

谢顷河被狠狠打了一下,乔老师警告他:“人家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你别瞎说。”

“我哪有……”

还没能聊下去,绮岁忽然发现他们,踮着脚尖高过梁涉川,冲乔老师挥手。

“我看到我老师了,你在这等着就行。”

绮岁和梁涉川说完便朝休息室跑去。

他背着身,眼波不转,也毫无兴趣。

谢顷河侧身站在休息室的门口,那个方向绮岁看的其实并不清楚。

赶过去时还有未减的笑容,绮岁对长辈的态度向来谦虚,她轻轻颔首:“乔老师,我......”

目光很淡地过到乔老师身后。

谢顷河的脸色和表情都透着玩味,冲着绮岁挑了挑眉,比她更像二流子。

乔老师前后看了看他们,“怎么?认识?”

交换了眼神,绮岁躲避开,撇清关系,“见过面,不熟。”

“不熟?”谢顷河突然开嗓,音量拔高。

引得几米远的人看过去,梁涉川背墙而站,静等着绮岁处理好事情过来,那声夺人耳目的质问很响亮,做这一行的人大概都有个好嗓子,吞吐咬字明亮清晰。

他转了转眸,看到谢顷河拿着一叠卷成筒状的纸张,一下下的敲在绮岁脑袋上。

类似训斥。

反常的是,她竟然没有躲开,也不生气。

几下之后谢顷河的手被乔老师抓住,他笑道:“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以后绮岁就跟着顷河好好工作。”

“乔老师,我为什么要跟着他?”

之前谈好的突然变了卦,绮岁自然接受不了,何况还是和谢顷河一起工作,她对这个人的业务能力怀有质疑。

乔老师尴尬地摸摸脸,遮掩一番,“我这段时间有好几个节目的实习生要带,这……”

“哎。”谢顷河拦住乔老师的肩,故意明朝暗讽道:“咱们绮岁大小姐说好听点是来工作,说难听就是来混日子,肯定要找个熟人好混,是吧?”

一物降一物,绮岁上学时就在谢顷河手底下吃过很多次亏。

她暗自白了他一眼,“为人师表,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

“谁?”谢顷河有模有样地指了指自己,又看别人。

绮岁别过头,懒得搭理他。

梁涉川不知何时走近了几步,刚巧和绮岁对上目光,他指了指腕表,提醒她时间。

“怎么?”眼神递接的画面落入谢顷河视线中,他叹息两声,继续揶揄:“绮岁大小姐来上个班还要男朋友接送的?”

既然时间不多,绮岁也没功夫跟他们讨价还价,光是遇到谢顷河这个倒霉鬼就够她气的。

“跟着谁都是一样工作,我没有意见,”她顿口气,瞪着谢顷河,“还有,他不是我男朋友。”

办公室位居最后一间,玻璃房子内被照耀的暖意融融。

绮岁坐在椅子上晒的浑身发烫,将推荐信和证件照拿给谢顷河。

证件照是很久之前的,照片里她穿着白衬衫,将鬓角的碎发都收拢的干干净净,扎了个丸子头,一番清纯毓秀的模样。

谢顷河拿着照片多看了两眼,在打上钢印之前看了眼绮岁,“按道理说拿假照来办入职,是不给通过的。”

这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话显然也是跟她说的了。

绮岁无奈,“谢老师,那就是我的照片。”

“是吗?”谢顷河又看看照片,笃定道:“不像。”

这一眼格外较真,生把绮岁给气到,她知道跟着谢顷河工作免不了要被他穿小鞋,这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谁让她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在他做代课老师的时候,每堂课都想法子刁难他,让他在同学面前出了不少丑。

再之后,绮岁上谢顷河的课,都会被他赶出去站着。

晒久了太阳容易犯困,绮岁撑着额头,等到昏昏欲睡。

桌子忽然被敲响。

谢顷河拿着一叠文件扔到她面前,顺手将工作证套到她脖子上,“明天八点过来,要是迟到你就滚蛋,没得商量。”

“这些是什么?”

那厚厚的文件纸摞着,绮岁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仰头便看到谢顷河不怀好意地坏笑,他一掌重重拍下,“新闻稿啊,都要背的。”

以绮岁的脾气,转头是要骂脏话的,明面上却还是不能得罪这位前辈。

她咬牙切齿地假笑着:“那真是谢谢老师的厚爱。”

谢顷河拍拍她的肩,“不客气,应该的。”

站在电梯门前。

绮岁抱着那一叠文件,挂在脖子上的尼龙绳磨得皮肤发痒,她动了动脖子,将脑袋伸到梁涉川身前。

“好痒,帮我拿下来。”

他睨她一眼,“自己没有手?”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心思,他一律归于是绮岁故意的撩拨,纷纷装作不解风情的样子冷漠打回。

可惜绮岁并不怕打击,她继续蹭在梁涉川的胸口,“快点好不好,这破绳子带的好不舒服。”

“别动了。”发根的香扑鼻,梁涉川不垂眼,看着电梯门,随手拿下工作证,眼睛掠过打了钢印的一寸照,怔愣了下。

那丝诧异转瞬即逝,连绮岁都没有发现。

她把工作证收进包里,轻声嘀咕,“真是冤家路窄。”

这话并不是对梁涉川说的,他却难得地关心起来,云淡风轻地问:“什么意思?”

“嗯?”绮岁一滞,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刚才地话,动了动鞋尖,语调散漫,“说好是以前学校的教授带我的,换成了别人,还是仇人。”

“可以换回来。”

任何事在梁涉川那儿都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可他绝不会主动提起要帮绮岁什么。

这点她有些疑惑,心思防备,“还是不麻烦梁老板了,免得以后同事说我走后门,这名声,我不喜欢。”

“随你。”

电梯忽然到达,切断他们的谈话。

梁涉川稍稍向前一步,电梯门缓慢展开,突入其来的惊叫声贯彻左右,电梯间内的一男一女撕打成一团。

同一时间,绮岁和梁涉川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十节

“林……”绮岁不太敢确定,卡了下嗓子,“林款款?”

女人生了一张温婉恬静的脸,职业装的领口还系了条浅色的丝巾,现在丝巾被扯坏,散在脖颈。眼中泛起水色,任谁看了都要心疼。

正和她纠缠的男人停了手,极不服气地抹了下嘴角,“给脸不要脸。”

绮岁慢慢移动目光,盯着男人,“你说什么呢?”

“我说她给脸不要脸。”

“找死是不是?”

那一阵忽然拔高的音量几乎震痛了林款款的耳朵,她从电梯里跑出去,躲在绮岁身后,小动作地拉着她的袖子,“岁岁,算了,我没事。”

绮岁回头看她,她伪装坚强,把即将掉下来的眼泪生生憋回去,抿着唇对她笑。

绮岁瞪着男人,“还不滚?”

他不想在这里惹事,按了几下关门键,坐电梯离开。

梁涉川的车上除了绮岁外,还没有坐过别的女人。

今天却让林款款上了车,她和绮岁坐在一起,刚才发生的事已经翻了篇,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以后一起工作的事。

好事说完,绮岁往后一倒,转了话锋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凭什么那么说你?”

她们是一所学校同个专业的同学,上学时就如胶似漆的好,身份相差却是巨大的,林款款没背景,没家世,还要养活家里两个弟弟。

能和绮岁做朋友,是意外之喜。

她对那些事不想解释太多,潦草道:“一个同事的哥哥,在聚餐上认识的……”

“在交往?”

林款款愣住,忙否认,“不是的,没有,我跟他根本就不熟,他要接我回家什么的,我都没有答应过……”

和秦绻陈策那伙人不同,她就是单纯的小城市姑娘,没有那么多心眼和城府,只是一股脑的想赚钱,养活家里。

这些绮岁都了解。

上大学时林款款是贫困生,每年都要申请补助,从不落下课业,就为拿奖学金,最艰难的日子,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怕这样也从来没有伸手借过钱。

并不是出于同情,她只是敬重她宁折不弯的个性。

“行,明白了。”绮岁弯弯嘴角,露出狡黠的眼神,“以后你下班的时候我陪你回家,不用怕。”

林款款的阴郁感一扫而空,淡笑出了一声。

“要去哪里?”

突兀的男人轻缓,透着些磁性,梁涉川无意打断她们。

绮岁看了眼窗外,“就在这停吧,我跟款款去吃个饭。”

只有她和林款款,用完了就把人丢了,梁涉川被干干净净摘出去,他在心底自嘲,自己还真像个司机。

绮岁将新闻稿和工作证都放在车上,没有带下去。

林款款在她之后下车,刚动了两下,梁涉川转过头来,温声嘱咐,“款款,麻烦你们结束之后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是要来接岁岁吗?”

“不是,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他要知道她的行踪。

林款款不是很懂,点头,“我知道了川哥,吃完饭我通知你。”

她下车。

迎面撞上绮岁的质问,“他说什么?”

林款款犹豫思考,转而抓住绮岁的手,笑容神秘,“川哥让我盯着你,不让你抽烟喝酒。”

“骗人,他会说这些?”

“怎么不会?”

车子开走,连一个字都没留给绮岁,梁涉川忍了一下午,的确巴不得快点走,她转过头,兴致缺缺,“不提他了,扫兴。”

临到七点钟有个饭局,都是老熟人,这种饭局意义不大,却仍要过去露个脸。

座上的大多是和梁珏山一辈的,梁涉川见了都要称声叔叔伯伯。

家里有生意要接管的,还会带上小辈来混个眼熟,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

梁涉川没想到会在这种局上遇到陈策,他原坐在较远的位置,和别人换了个位置,蹭到梁涉川跟前。

他捧着酒杯,几分谄媚,“川哥,上次的事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敬你一杯。”

在秦绻生日宴上,就是他带头挑拨指责梁涉川买假耳环送绮岁。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梁涉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我不喝酒。”

“没事,我喝。”陈策说着一仰而尽,倒了倒酒杯,证实自己喝光了。

一帮长辈在拉着人敬酒,好在音量都有所控制,包间内算不得太吵。

陈策说话梁涉川也听得清楚,“这酒我可喝了,你不能再记恨着我,更不能背地里给我使绊子……”

遭到梁涉川一记冷眼。

他闭上嘴,不敢再多嘴。

那晚梁涉川临走前留下的阴测测的目光,到现在想起来,还是直冒冷汗。

再加之,前不久被绮岁教过高尔夫球的唐昭,意外摔了个骨折。

陈策是知道梁涉川喜欢背地里使阴招的,表里不一,妥妥的伪君子,跟这种人过招,他还要修炼几年。

“川哥,你还没原谅我呢?”他继续倒酒,满满一杯,端到梁涉川眼前,“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继续喝。”

淡淡的青烟飘过,梁涉川懒散地转动眸子,字音轻飘,“我从来没有背地里给人使过绊子,你就是这么说我坏话的?”

“我?我哪有说你坏话,我冤枉!”

“绮岁说的。”

手指搭到桌边,梁涉川滴酒不沾,很少抽烟,今天破天荒地抽了一根出来,咬在唇中,含含糊糊道:“她说你背地里说我的坏话,被她听到了,跟你理论,你就打了她。”

陈策猛地放下酒杯,溅出几滴在手上,他自然地去帮梁涉川点火,“怎么会呢,我打我自己也不敢打她啊,那是不小心。”

“所以说我坏话的事是真的了?”

“这个……”陈策干巴巴地笑,“不是坏话,我那是想夸你,但是不会说话,让岁岁误会了。”

“哦?”梁涉川把烟拿下来,“都夸了我什么?”

被问到点上,陈策迅速组织词汇,“是祝福,祝你跟岁岁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梁涉川随意在座上的人群中扫了眼陈策的父亲,他似乎有看到他们,也只当是小辈们在聊天,陈策给他点烟,反倒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烟的辛辣钻进嗓子,抽了两口就给灭了,他看着陈策,神色凝重,“所以,她就是听了你这些祝福不开心的了。”

一顿饭没吃什么,花的时间都在聊天,忘乎所以。

还在尽兴中,绮岁接到秦绻的电话,只有潦草的几个字——陈策正在抢救中。

她和林款款道别,忙在路边打了车去医院。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现金出来,只好让秦绻下来付车钱。

她倒是没想到绮岁会这么着急,有些诧异,“你慌什么?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手术。”

“不是吗?”

分明是她在电话里说陈策在抢救。

秦绻噗哧一笑,点了点绮岁的脑门,“我就那么一说,不是什么大手术,但的确挺惨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医院里走,秦绻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陈策刚才在跟他爹还有一些叔叔伯伯吃饭,吃完饭走的时候迎面撞到个酒店修理工,人家手里端着胶水,全洒在他下巴上,连嘴也给粘住了。”

听完这些,绮岁还是云里雾里的。

一点胶水而已,还用不着“抢救”,陈家就不缺陈策这个孩子,他头上三个哥哥,每个都比他有出息。

这点事,陈父都懒得跟来陪他手术。

秦绻也是接到短信被他骗了过来。

在手术室外停住,绮岁坐下来活动肩膀,“那他现在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好像……是的。”

在眼神交流中,秦绻似乎了解了绮岁的想法,她还有些认同,“别说,挺活该的,就他那张嘴是该治治了。”

“老天有眼。”

“不是老天,是另有其人吧。”

据她了解,那场饭局上还有梁涉川,上次的事,他还没给陈策苦头吃,现在报复,合情合理。

绮岁不知道这些内幕,晚上的时间都跟林款款聊天,眼中茫然,“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有人指使别人把他的嘴给粘上?也太无聊了吧?”

“那可不,梁涉川就是这么无聊的人,不然怎么会让唐昭骨折?”

“唐昭的事我问过了,他说不是他。”

虽然那晚他没吭声,也应该听到了她的话,沉默在别人那儿或许能理解为默认,心虚,可在梁涉川而言,他只是懒得理她的白痴言论。

绮岁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还有些没被擦干净的脚印,可见他替她擦鞋的时候,有多不上心。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记得她教过一个叫唐昭的打高尔夫球,还在事后吃味找人家麻烦,这种事,仅仅只发生在她上大学之前。

秦绻会把这些罪归结到梁涉川身上并不奇怪,她耸肩,为了要证实自己的所想,将陈年旧账翻出来。

“他说不是就不是了?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回干了,明面上随你怎么玩怎么闹,其实背地里,把有可能跟你擦火花的人,统统阴一遍,让他们对你敬而远之。”

的确,这是梁涉川曾经最乐忠的事情。

秦绻抱着臂,意味深长地感叹,“真是够损的。”

绮岁静静听着,也不再替谁辩解。

就这样陷在他制造的深情美梦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陈策的问题实际用不着上手术台,他硬是坚持。

人被推出来时双唇还都是惨白一片,干燥到破裂,堪堪能说几个字。

他也只说了几个字,声丝细微:“川哥……他就是个坏胚子,坏到根里了。”

咚咚咚高跟鞋重力踩在台阶上。

公馆内因为有梁涉川在,大多人都保持着安静,这么重的噪音,只有绮岁敢。

佣人正递给梁涉川茶水。

他空着手,转头去看,绮岁气势汹汹,一脸的来者不善。

装满水的那只杯子猛然被掀翻,碎了一地的瓷片和茶水,惊的佣人连忙后退,大气不敢出。

梁涉川眼皮微沉,看了看被打碎的杯子。

他嗓子疼,是对那根烟的副作用,无形中声调也哑:“你又犯什么毛病?”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绮岁昂着头。

绮岁就是绮岁,她会无缘无故发脾气,也会把无名火随处乱撒,养成了习惯,梁涉川的纵容却是点到为止的,他将她推开,转头冲佣人说:“再去到一杯吧。”

佣人慌忙下楼,一地碎片中冒着白气,蒸在绮岁腿边。

“我没心情跟你吵架,别没事找事。”梁涉川松开她,转身要进房间。

绮岁稍侧身溜进去,她抓着他的衣摆,“你平时欺负我就算了,不能欺负我的朋友吧?”

“哪个朋友?”

“陈……”

她只说了一个字,梁涉川便抢过话,“如果是陈策,你还是识相点给我闭嘴,他那样的蠢货,我欺负他能有什么成就感?我没你想的那么闲。”

这番话强势又狠,生生将绮岁逼退到门边,她侧头,脸贴在门上,冰冰凉凉。

等梁涉川说完她才敢睁眼,“你今天跟他一起吃饭,吃完他就出了事,不就是想报复他上次说你买假耳环送我的事?”

“绮岁,你是不是忘了,那耳环根本就不是我买的。”

无稽之谈的事,她凭什么认为他会放在心上。

见她呆住,梁涉川继续逼近,“至于它假不假,跟我也没有关系,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跳梁小丑,你那些把戏就跟过家家一样——幼稚。”

绮岁处在下风,也没了道理,“我没有想跟你吵架,你也不用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吧。”

“那你想干什么?替陈策出头?”

想找个理由,在他面前冒个头而已,更想证明,他多少还是在乎的吧。

可惜结果差强人意。

梁涉川拉开她,将门打开,“出去。现在是在家里,我们不用扮演恩爱的情人,也麻烦你让我清净一会儿。”

在这个房子里仿佛只有这一小片空间才属于他自己。

绮岁走了,呼吸都正常了不少。

梁涉川坐下,闭眼养神很久,门忽然被敲响,大概率是送茶来的佣人。

门外,却是绮岁。

她软趴趴地靠着墙,食指拎着杯子的把手,将茶递进去,脸上是服了软的表情。

“喏,给你,就当赔罪了。”

梁涉川下颌紧绷,一把抢过茶杯关上门,绮岁娇柔做作的呼喊吃通却隔绝不了,她叫:“好烫……”

门又打开,梁涉川的惶惑停住一秒。

“骗你的,没事。”绮岁摊着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乱晃,撒娇似的笑动容。

“白痴。”

骂完,梁涉川关门将水放在桌子上,表面波澜不惊,心中的山河湖海却呼啸不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抓抓头发,从抽屉里拿出新卡放在手机的卡槽内,开机,播出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等待五秒钟,电话接通,女声带着点低迷,“今天不是联系的日子。”

“我知道。”梁涉川扶着额头,“但是,我现在需要见你。”

平潮公馆在富人区一带,离市区还有一段较远的路程,不堵车的情况下也要三十分钟。

绮岁车技一般,高峰时期又遇堵车,基本是掐着点才到电视台,找到演播厅,刚要推门便被人从后揪住衣领。

挣扎中好几根头发被扯断。

“松手,快松手。”绮岁奋力拍打身后那只手,人被甩到墙上才逃脱桎梏。

恢复冷静,看清面前站着的人,那股怒气瞬间偃旗息鼓了去。

谢顷河似笑非笑,将手上的头发甩开,他指了指表,“我昨天说过了,迟到就滚蛋。”

就超时两分钟都能被他拿出来鸡蛋里挑骨头。

可任绮岁在外怎么有钱有势,到了这儿,就是谢顷河的地盘,她圆滑地笑起来,把衣领拉平,“谢老师,这才两分钟不能算迟到吧?”

“少嬉皮笑脸的。”

以前在他的课上,绮岁就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把他骗的团团转。

谢顷河习惯抓着别人的领子来教训,绮岁被他提起来往前拉扯着走,“这个月你是上不了镜了。”

“为什么?”

“我这没有给千金大小姐开的福利通道。”

从见面开始他就一口一个千金大小姐的叫着,绮岁担不起这个尊称,她挥手甩开衣服上的手,终于露出本性,“谢老师,我不知道你还这么记仇的。”

谢顷河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他跟着冷笑。

“记仇算不上,只是我这个人公私分明,有错就罚,谁都一样。”

绮岁跟他说不通什么道理,最后被安排到资料库整理了一上午的财讯信息,好在没人看管,她趁机偷懒的次数较多,临到下班时间接到秦绻的电话,约她在大楼下见一面。

秦绻站在车子边抽烟,她最近染了头发,光晕笼罩在头顶凭空熏陶出些金色,眼尾微挑,一颦一笑都极有韵味,行人走过几批,留下几批回眸,招蜂引蝶。

绮岁嘴角抽动,一把被她拉过去,靠在车子上。

“听顾也说你现在真的在上班?”秦绻难以置信,看了看电视台的大楼,嫌弃之色藏匿不住。

“不然呢?在里面逛街吗?”

早上被谢顷河拉了好几下脖子,弄的绮岁有了阴影,她从秦绻怀里逃脱,活动着肩膀。

她啧啧叹道:“让川哥养着不好吗?他还能养不起一个你吗?”

“得了,不稀罕他那几个臭钱。”

“臭钱?他听到你这样说要气死。”

中午的空闲时间并不多,绮岁没空跟秦绻打哈哈,“找我什么事?我还忙着呢。”

提到这秦绻懒散的模样才散去,变得有些欲言又止,摸了摸包里的手机,眼神飘忽到绮岁脸上。

午间从大楼里出来的职员不少,这里人多眼杂。

“挺重要的事呢,这样,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边吃边说。”

她拉着绮岁往车里塞。

“别了。”绮岁摆摆手,“我可没胃口,你直接说吧。”

张望一番四周大同小异的脸,秦绻弯腰靠近绮岁耳边,一只手遮挡住,声若游丝,“那我先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跟川哥结婚?”

那个方向的阳光全部落在绮岁眼底,晕染到秦绻的金色长发上,光晕摇摇晃晃,晃的她直头晕。

没由来的心底也闷,直觉是有什么隐秘的事情要告诉她,而这事情,可以间接威胁到梁涉川。

她应该高兴的,怀着这样的心思,干燥地答了句:“当然不想。”

同一秒钟,她看到秦绻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指甲上粘的水钻划过眼底,剧烈的阳光下手机屏幕的光会被吃掉大半,黑灰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昨晚何美女发给我的。”

两人都在仔细看着手机,秦绻怕绮岁看的不清楚,贴心地用手遮掩,画面中的人才清晰了一些,却还是朦胧,又是晚上的照片,需要分辨很久才能看的出,那是梁涉川。

准确的说,是他和一个女人。

秦绻平铺直叙,“总之何美女说她昨晚去看音乐节演出,无意间看到川哥和一个女人也在,而且很亲密的样子。”

她大喘了口气,见绮岁情绪起伏不大,才继续。

“你知道那种地方很吵,她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离得又不近,没看清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就只能拍张照片做证据。”

手机塞到了绮岁手中,她转过身,向着车窗,用衣服将光遮挡,放大那张角度和颜色都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梁涉川和女人站在一起,她靠在他的怀里。

隐秘的人群中,女人穿着帽衫带口罩,神色温柔,身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护住。

隔着屏幕,绮岁能感觉到梁涉川空前的放松和自在,她从没见过他这一面。

指尖僵冷,五味杂陈。

秦绻将手机抢去,“我把照片发给你,这能做好大的文章呢。”

“做什么文章?”

她字字拖拉,仿佛是思考了很久才吞吐而出的。

秦绻讶异,“就是我刚刚说的啊,逼川哥退婚,正好,你也能如愿了。”

燥热裹挟全身。

绮岁却不知道此刻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她拉扯出一抹干笑,“行,你发给我吧,回头我试试。”

秦绻粗线条,并未发现绮岁说这话时表情有多违心。

她低头摆弄手机,眯着眼才能看清,忽然笼罩落下的黑色淡影使视觉效果好了不少,刚想抬头去看,谢顷河先一步出声。

他下意识地提起绮岁的后衣领,嗓音环绕,“资料整理好了吗?”

这道声音化成凤绮岁也能听出是谁。

她和秦绻齐齐回头,两张复杂的面庞看向谢顷河,他平淡的眼神中落入些细微变化。

“是你?”皱了皱眉,他掩住口鼻,“你怎么还没死?”

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躲离秦绻。

秦绻还从没这么心虚过,不落声色地打开车门,侧身快要钻进去,“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等等。”绮岁拉住秦绻,认认真真地在她脸上搜寻一遍,忽然抬起手,指向谢顷河,“你们......”

三双眼睛迅速交接一遍。

秦绻惊慌失色,胡乱捂住绮岁的嘴,禁止她乱说。

这一幕让谢顷河连绮岁也一块嫌弃,她支支吾吾两声,等平静下来了秦绻才放开手。

绮岁拍着胸口呼吸,“我就问问而已……”

“别胡说八道,走了。”

秦绻不想再逗留,腰一弯,钻进车里,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留。

因为跟秦绻聊天而浪费了午饭时间。

绮岁饥肠辘辘还要被谢顷河罚到资料库,找他要的东西,她向来有娇气的毛病,早午饭都没吃,低血糖犯的时候站都站不稳。

扶着书架缓和了两分钟就被谢顷河逮到。

他站的很远,生怕和绮岁呼吸到同一片空气,“你继续偷懒今晚就加班。”

“谢老师,我已经在找了,”绮岁白着脸回头,虚弱不堪,“你就算不怜香惜玉也可怜可怜我吧?”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

废话......她偷偷在心里骂他。

话锋转了又转,他捂住口鼻,“你该不会是被那个姓秦的女人传染了吧?离我远点。”

“秦绻?”

“不知道,反正就是中午那个。”

绮岁摸着额头的冷汗,转过身靠着书架,对谢顷河的惧怕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像很怕她,你们认识吗?”

谢顷河是三年前做了绮岁的代课老师,这几年又在电视台混的风生水起,做他们这一行都要上镜,模样自然不用说的好,他又是佼佼者,会跟秦绻认识也并不稀奇。

“不是怕,是她自己说的,她有传染病。”

所以他见到她,才会问死不死这种不吉利的话。

“什么传染病?”绮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软到微颤,“她好好的,没有传染病……”

“我本来不确定的,但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八九不离十。”

谢顷河说着有模有样地指了指脑袋。

绮岁笑地有些惨,“谢老师,我这是低血糖。”

她稍舔了舔唇,驱走嗓子眼的一些干燥。

抬眼见书架的层层阴影外,谢顷河泰然自若地站着,刚下午间新闻的主播台,穿戴还是正装,不似平日的随意,反而熠熠生辉。

头晕的太重,绮岁恍惚间看到了梁涉川的脸,是真的有些魔怔。

被谢顷河扶到资料室的阅览区坐着,他大发慈悲地冲了杯糖水,“还真是娇气。”

绮岁没力气反驳他,捧着一次性的纸杯小口喝着糖水,丝丝缕缕的水果甜腻在口中融化,润下喉腔,很多器官似乎都重新复活。

她虚弱时声色黯然,“谢老师,这是用什么泡的,怎么还有颜色?”

“糖啊。”谢顷河不以为然,将要找的资料按号码拿出来,站在绮岁面前,补充道:“这里没有白糖,就拿了一颗水果糖化开了。”

车窗外夕阳漫溯,车程不远。

梁涉川回到公馆时抬头看见月影早已悬挂,弯曲着,像一架刀子。

晚餐时间绮岁不下楼,老管家生怕他们再起争端,跑着迎接梁涉川进门,替他摆正换下的鞋子。

“小小姐今天不舒服,说不下来吃饭了……”

“不舒服吗?”梁涉川正在往餐厅走,回过头,不太相信这个蹩脚的理由。

老管家只好实话实说,“可能是今天第一天工作,身体吃不消,低血糖犯了。”

“吃药了吗?”

“还没……回来就上楼睡觉了。”

绮岁没生过大病,小毛病却不少,家里给她常备着药物,回来之后该吃的维生素好像也没再动过,这次才会突然犯病。

解下领带,梁涉川慢条斯理地将外套脱掉,扔在一旁的椅子上,找到几罐绮岁常吃的维生素片。

两个人都没有下楼吃晚饭,公馆早早熄了灯火,二楼静谧,除了敲门声什么都不剩。

等待的时间漫长,很久很久,房间里绮岁才弱弱吭了声:“门没锁。”

梁涉川抓着那几个瓶子进去。

他好久没进过绮岁的房间,上一次还是因为她跟他吵架,他将她禁足。

满室香甜。

走进去几步便停,梁涉川将维生素放在手边的柜子上,“明天开始每天都要吃,省的给别人添麻烦。”

绮岁刚睡醒,乱着头发赤脚走来,身上的裙子多了好几个褶,多了一种近乎残破的美。

“这你也要管,又没给你添麻烦。”

她捏了捏嗓子,才勉强将一句话说完。

梁涉川不喜欢欺负弱小,更何况她现在混混沉沉,精神萎靡的样子,“不知好歹。”

他又在拿她撒气了。

绮岁瘪瘪嘴,很不满意,她光脚踩在梁涉川的拖鞋上,棉质的触感很痒,触发的嗓子也不舒服,声音仿佛黏住了人。

她仰头,勾着梁涉川的脖子索吻,白净的小脸拉近一寸,他便像是遇洪水猛兽般后退,直到撞向墙壁,腰间阵痛,忍无可忍扯住绮岁的手。

梁涉川掐住她的下巴推拒,“发什么疯呢?”

“今天低血糖犯了,你知道吧?”绮岁软硬兼施,像受伤的小动物,在他掐着的虎口轻蹭,来求安慰。

这样子似乎取悦到了面前的人。

他冷漠的眼神缓和,“知道,管家说了。”

吊着他脖子的手转而环到腰间,绮岁软糯着声,祈求:“那你去给我冲杯糖水吧,我想喝你冲的那种。”

好像是真的想喝,还舔了舔唇。

她仰着头,他低头,直到脖子泛酸,躁动浮于表面后又被收拢,梁涉川松开绮岁。

透明色的玻璃杯子装满了糖水,透着些微淡粉色。

闻起便有香甜,冒着的热气扑上脸颊,绮岁凑在边缘吹了吹,小心啄了口,还是被烫的伸出舌头。

“好烫……”懒懒埋怨一句,又问:“是用水果糖泡的吗?”

“是,弄碎了放进去的。”梁涉川眯眼瞧着绮岁被烫红的唇。

和他刚才拿的糖差不多,嫩粉的,水渍在上面添了些光泽。

绮岁把糖水放下,神态宛如娇羞,她摸摸嘴巴,“可是我感觉不怎么甜。”

“是吗?”梁涉川竟真的信了,“怎么会?”

他端起玻璃杯要尝,被绮岁夺走,“尝尝这儿的才真实。”

凌乱的光和凌乱的环境夺走了一切。

紧拥在腰间的纤细小臂怎么都不肯放松,有好几次灵魂出窍,飞在空中,几番撕扯绝望而崩溃,绮岁挤出的眼泪沾湿枕头,齿间有铁锈气息,不知咬破了哪里,总之天光大亮后,都会灰飞烟灭。

恍惚中分不清时白天还是凌晨,房间里有烟的味道在飘。

烟蒂上湿濡,梁涉川抽了一口又还给绮岁,他说她那个牌子的烟太重,总是呛的肺里沉闷。

有只袜子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他也不再找,另一只随手丢在地毯上。

要走时背后伸出一只手,绮岁拉住他的衣摆,模模糊糊道:“过两天有音乐节,我想去,你陪我一起。”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那只手收回了。

烟蔓的更远,到了梁涉川的眼前,绮岁腾出手将他拿来的一瓶维生素扔到地上。

脾气还是很大,给他脸色看的时候他不能视而不见。

梁涉川弯腰捡起来,放回原位,“没时间,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绮岁把烟灭了,转身用棉被蒙住脑袋。

门打开,要走的人迟疑停顿,音量极低,“记得吃药。”

音乐节的票有两张,秉承着不浪费资源的习惯,绮岁结束工作便顺手拉了林款款一起去。

她们一起站在舞台下的人潮中。

四五月时的温度靠近燥热,尤其挤在几百人中间,推搡和喧闹都让她们寸步难行,绮岁紧紧抓着林款款的手,生怕把她弄丢了一样。

身边有小青年挤了两下,林款款撞到绮岁的肩膀,趴在她耳边音量才刚好让她听清。

“岁岁,我们去边上站着吧,中间人太多了。”

来的晚,就只能站在视野不好的位置,绮岁呼吸困难,挤了很久才找到个相对宽敞的位置。

她顺着心口,“没想到这么多人,早知道就早点来了。”

林款款摇头,“没关系,也能看的到。”

表演的乐队到了舞台上,灯光绚烂,来回摇摆在人潮中,主唱的脸清晰映在大屏幕上,明朗也桀骜不驯,玩音乐的男生大多都是这么一身洒脱的模样。

音质清晰,他的嗓音有些沧桑,像是抽了很多烟,沙沙弥漫。

绮岁转头就可以看到林款款有些痴迷的眼神。

音乐节有很多支乐队演出,可绮岁要听的也只有这一首歌。

奔跑过涌动的热浪,在人与人中来回穿梭,最终走到一片空气相对干净的地方。

乐队演出完就会离场,更何况是一支籍籍无名用来暖场的乐队。

绮岁跟到乐队后,冲着背吉他的男人挥手,“萧长勤!”

舞台前的灯光有些晃,男人闻声转头的瞬间光无意晃到他的眉眼,明亮的骄傲。

他有些讶异,和身旁说笑的朋友打了招呼后折返回来,一手抄兜,上下瞧着绮岁,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死了,把老朋友都给忘了。”

绽着的笑僵住脸上,绮岁捶了下他的肩膀,“滚,少咒我。”

萧长勤是除顾也外在绮岁身边存活最久的雄性动物,嘴欠的特质常常让梁涉川也无奈。

“这是我的好朋友,林款款。”绮岁将一旁的女人拉出来,转头又说:“这是最垃圾的歌手,萧长勤。”

被她讽刺惯了,萧长勤不以为耻,挑动眉,话是跟林款款说的,“没错,还真是最垃圾的歌手。”

她茫然一愣,摆摆手,“没有没有……你唱的很好听。”

“真的?哪里好听?”

绮岁瞥他一眼,正要说什么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没忘记那天梁涉川说要来接她,走到一旁安静的地方接电话,余光时不时跑到林款款那里。

萧长勤很会说话,三两句就将她逗笑。

耳边的轻缓将绮岁拉回电话里,梁涉川刚停稳车子,“结束了吗?我已经到了。”

她又看向别处,犹豫道:“我想跟他们吃个饭再回去,不用接了,我会打车回去。”

“打车?”

“嗯。”

梁涉川指头在方向盘上轻轻点动,“我说了,我已经到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那端的声音微微一怔,绮岁才温暖起的体温渐冷,她奇怪地问:“为什么不陪我来?”

间隔的那几秒长的可怕。

她似乎听到有读秒的滴答声,直到梁涉川开口说:“别说废话了,赶快过来。”

不光身体凉,心口也凉了一寸。

停车场那片空地是冷的,夜风森森。

远处的光落过来,如同黑暗中撕裂的窟窿。

绮岁在路上道别了林款款和萧长勤,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她安全送回家,吃饭的事,下次一定补上。

车里没有开冷气,是刚好适宜的温度。

她把外套脱了扔在后座上,高跟鞋悬挂在脚尖,车子忽然启动,鞋子掉了下去,反复好几次也没能勾上,梁涉川侧了身过来,帮她穿好鞋。

“你用不着这样给我摆脸子。”他不冷不热地警告。

音乐节的举办地比较偏僻,公路上没有几辆车,这时候绮岁又担心起萧长勤能不能打到车,心不在焉。

她不应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梁涉川烦躁不安,他能明显察觉到绮岁的情绪别扭,“见到小勤了吗?”

车外风景依旧,只是夜晚不能看的太清楚,绮岁点头,手机上在询问他们的情况。

她点头的动作梁涉川看不到,他不喜欢得不到回应的忽视,加重了语气又问:“问你呢,见到人了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手机猛地放下,绮岁脸上那层光影消失。

梁涉川捏紧方向盘,用力踩住刹车,车身跟着前倾,一阵颠倒后归于平静。

他转头,眼底晦涩难辨,“我从来没答应过你要来,为这事摆几天的谱给谁看?够闲的。”

他当然没答应过。

绮岁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张照片,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音乐节舞台的附近相拥,卑劣的以为睡一觉,就也能换来一次。

真是蠢的够可以的。

她不说话,眼睛空洞无光,什么都不剩,那个样子让梁涉川没底,他打开车锁,“不高兴你现在就可以滚下去,不然就把你那张脸给我收起来,倒胃口。”

第十一节

胸膛剧烈起伏着,有几声浓烈不止的气息迂回。

在对视中,绮岁咬着牙,心肺撞击到反胃,这样严厉具有侮辱性的话她没听过几次,几乎次次都是来自梁涉川。

彼时他只是梁家收养的孤儿,就不曾一次说她是没皮没脸的姑娘,后来再长大一些,她带着秦绻惹是生非,他又说她祸害遗千年,拉别人下水。

成年之后更爱玩闹,仗着一副美艳皮囊到处兴风作浪,又骄傲的不成样子,还有男人为她打架打到住院,就因为她许诺人家谁打赢就亲谁一下。

那次更严重,梁涉川赶到医院,听完原委指着绮岁的鼻子就骂她红颜祸水,不知羞耻,拖她到那人面前,问她是不是真要亲人家一下。

细想起来,他从头至尾就不是个东西,更别说现在一人独大。

气氛愈渐凉了,窗外光景朦胧,夜风飒飒,一条幽长僻静的公路不见出口。

梁涉川近日发现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前些天开始带隐形眼镜。

今天也带着,眼球涩涩的疼,视觉还是清明,看清绮岁满脸的冷漠。

回去的晚,还顺路带了一些甜食。

绮岁拎在手上,脸上表情不怒不喜的,转头就放在了一边,像扔垃圾一样无情。

从顾也身边路过时眼皮不抬,情绪低沉。

等她进房了,顾也忙跑下楼,偎在梁涉川跟前,小声估摸着,“又吵架了?”

“没你什么事。”

梁涉川把鞋换下,弯腰将绮岁换下的高跟鞋也一并排放整齐,站直时眼下多出两张电影票。

他压低气声,“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搞来的票子,你带绮岁一块去看吧。”

“你很闲?”

梁涉川堪堪瞥了眼电影的名字,兴趣不大。

没记错的话那部电影他们很久以前就看过,还不止一遍,虽然绮岁喜欢,可他还不会无聊到浪费时间去陪她再看一遍。

往楼上走,顾也不死心地黏在他身边,硬要把电影票塞过去,“你就去吧,这半年都没能好好休息过,就当放松心情。”

梁涉川神情不转,语调却愈发冷淡,“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时间放松?”

“怎么没有,那些不安分的人不是都搞定了吗?”

错落而过的目光与顾也擦肩,点点落在绮岁房门口,梁涉川蹙起眉头,“最不安分的那个,还没搞定。”

顾也和他的目光并齐,知道他是在说绮岁。

为了缓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他可是煞费苦心,“岁岁你还不知道吗?嘴硬心软,你对她好点,她也不会那么任性的。”

“我对她还不够好?”梁涉川觉得荒唐,“现在外面都在说是我逼她跟我结婚,这样的流言,你猜是谁传出来的?”

“秦……秦绻?”

清俊的脸上平静无澜,顾也试探的问话在梁涉川耳朵里可笑,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今晚接绮岁之前,他在生意场上,无意间听到自己已经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聊的最多还是关于绮岁和他的婚事,说他狼子野心这些倒也无所谓,可说他强迫女人,实在是触到了底线。

等顾也反应过来,梁涉川已经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拿着电影票左右摇摆,想了想,最后讪讪下楼,将票放在客厅。

在电视台工作以来,绮岁都要比梁涉川醒的更早。

失眠的时候更是彻夜不合眼,过了时间点就爬起来,离开公馆,换鞋时看到柜架旁放的一张电影票和便利贴。

她认得梁涉川的笔迹,他字体显窄,下笔干净利落——明晚的电影,不要迟到。

这口气……也一摸一样。

昨夜的委屈一扫而空,绮岁小心将票放进口袋的夹层内,是夜场票,就算加班也来得及。

她前脚刚走,顾也随后从楼上的房间探出脑袋,鬼鬼祟祟下楼。

在电视台耗了半个月才终于有上镜的机会。

却也只是一档地方台的小新闻播报,绮岁在学校专业课一直拔尖,要不是落到了谢顷河手上,到手的资源不至于会差成这样。

林款款要了杯柠檬茶递过去,晃了晃她的肩膀,鼓励道:“你这匹千里马只是还没遇到赏识的伯乐而已。”

“我这匹千里马,还没遇到伯乐,就快被姓谢的折磨死了。”绮岁灌了口茶,嗓子才舒服些。

伯不伯乐她早就不求了,但求能安安稳稳的工作。

这四个字在绮岁脑子里冒出来时她有些震惊,自己当初那么趾高气昂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想要安稳。

说起来还是要拜梁涉川所赐。

她们吃完了午饭一块回电视台,林款款现在在做一档访谈节目,也都是在地方台播出,不会增加什么知名度。

她没背景,能挤进中心台这个地方就已经难以置信。

绮岁提过几次可以帮她换老师,她却一概拒绝不接受。

“我做完节目在楼下等你。”

林款款跟她挥手,出电梯时撞上谢顷河,呆滞了下才喊:“谢老师。”

他礼貌地颔首。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绮岁往边上躲了躲,不愿意跟谢顷河靠的太近,突然想到口袋里的电影票。

“谢老师,我今晚不用加班吧?”

谢顷河闻声转头看她,用一种疑惑又诧异的表情打量绮岁,像是才发现她也在电梯里。

收回手机,他皱眉,“你怎么现在还在乱逛,交给你的工作都做完了?”

绮岁无言哽咽,每次和谢顷河说话,他就永远只有这一个问题。

扯出一抹要死不活的笑,“不好意思,都做完了,所以今天申请早点下班。”

“我手底下那几个实习生都巴不得加班,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烂泥到底能不能下班?”

谢顷河领教过绮岁的无赖程度,还是被气笑,提着她的领子将人拉到面前,弯腰,仔细瞧着她的面色,“你自己骂自己都不脸红的?”

距离贴近到只剩一指。

说完话,他凝视着绮岁浅浅的瞳色,眉毛也填补的很浅,春日荣光从玻璃映在她细腻的肤色上,很干净,和眼神一样纯粹赤诚。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标准的美人。

电视台里那么多漂亮年轻的面孔,却都不如她的韵味动人,有一见倾心的魅力,也有溺死其中的明媚。

谢顷河顿了下,拽着绮岁领口的手指松开,她趁机挣脱,反手整理衣服,喋喋不休道:“谢老师,你刚才靠我好近,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

“男女授受不亲。”

她无厘头的话让他更心虚。

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眼,“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结巴什么……”绮岁越说靠的越近。

电梯到了五楼,谢顷河忙闪身出去。

访谈节目结束。

林款款收了工便在楼下等绮岁,她现在的住处就在电视台附近,绮岁却还是要每天坚持送她。

坐在休息区,几批同事分拨离开,她低头看了看时间,恍然间发觉对面坐了人。

抬起头,恬静的面貌顿时血色全无。

“款款,这些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下班也见不到人,跑哪里去了?”

林款款抓着包带,腾地站起来,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转头想跑时却被男人抓着。

休息区这片僻静,有人路过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她慌张又害怕,颤着唇舌求饶,“我真的跟你不熟,当然不会接你的电话。”

“不熟可以培养的。”

男人侧身越过桌子,来到林款款身边,两手拉着她的衣袖将人往怀里拉,她力气小,对方又是年轻男人,挣扎起不了半点作用,眼看他的脸就要贴过来。

紧急时刻林款款奋力用鞋跟踩在他的脚上,不出一秒钟,火辣辣的巴掌落到脸颊上。

男人下了狠手,眼看她饱满的一颊上越肿越高,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的辱骂,脏字高昂。

声音引来许多人驻足。

休息区的吵闹和围观显眼。

绮岁和谢顷河过去时,林款款正捂着高肿的脸颊,默不作声听着男人的辱骂,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着。

漠视的人群和羞辱是血淋淋的刀子,直戳心口。

气血上涌,绮岁攥起拳,低声骂了句:“找死。”

她拨开人群要冲上去,谢顷河忽然伸手拉住她,一脸茫然,“你干嘛?”

“打人。”

从人堆里冲进去,男人无休止的辱骂还没有停止,他的手指快要戳上林款款的脑门,还差一寸的距离突然被一双手裹住,死死掰开。

骨折和嚎叫声让大家的耳朵都清净了不少。

女人的手掌小,握起的拳头却很是苍劲有力,砸在那张油头粉面的脸上。

变故来的突然,林款款满分错愕,目睹着绮岁将男人踹到,几拳到打他嘴角破裂,她以前跟着梁涉川学过几招防身术,便以为凭着花拳绣腿便以为能保护人了。

前面几下是被偷袭,男人反应过来后绮岁便失了先机,一拳落空后身体失去平衡。

借着怒火,男人毫无理智地即将送下一巴掌到她脸上。

场面的混乱使得围观群众纷纷后退。

绮岁正要躲开,身前的空隙却多了一道影子,谢顷河伸出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对着他冷声警告:“我已经报警了。”

黄昏。

落日的余晖到了脚边,与阴影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绮岁在那条线中间踩了踩,静等着耳边哭哭啼啼的声音消失,两杯热气袅袅的咖啡递了过来,谢顷河往前凑,撇嘴道:“喝吧。”

他低垂着头,背对着夕阳,身型的轮廓被金光细细描绘至下,鞋尖顶着绮岁的脚尖,眼中稀有的流淌着温情。

见两人都不动,才顶了顶绮岁的鞋,点醒她。

“谢谢老师。”绮岁把咖啡接过来,小幅度地碰撞身旁的林款款,“快拿着吧,不然他会记仇的。”

她蹩脚的玩笑方式屡试不爽。

林款款糟糕的心境灌入一缕暖阳,她抹干净眼角,接过咖啡,“今天谢谢你们帮忙了。”

“说什么谢谢?”绮岁鼓起腮帮子,“那孙子我没打的他满地找牙是他命大。”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一句揶揄从谢顷河嘴里冒出来,不带善意。

长椅上刚好可以坐三个人,绮岁往林款款身边靠拢,给谢顷河腾出位置,今天也难得的不跟他顶嘴。

“没想到谢老师也有英雄救美的一天。”

她拿起咖啡杯做叠拳状,手晃了晃,咖啡险些洒出来,谢顷河连忙后退,“用不着,我只是不想手底下的人被人暴打一顿,明天上不了镜。”

他们一唱一和将林款款也逗笑,回想刚才那一幕,也都是绮岁为自己拼命的样子了。

转眼看到她手背骨节的位置破开,血污干涸。

“岁岁,你受伤了。”林款款大惊失色。

绮岁倒真的没有发现,看了两眼,“还真是,不过这点伤应该不会感染吧?”

“不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她没坐稳被林款款拉起来,人差点摔跤,好在谢顷河及时扶住,“我带她去,你还是先回家去吧,听周老师说你明天还要录早播?脸上先消消肿。”

林款款摸了摸脸,“可是……”

绮岁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推着人,“去吧,别担心我,谢老师是个好人。”

站在她身后的谢顷河嘴角微抽,总觉得绮岁这话,另有深意,可看在她负伤的份上,不计较。

在药店买了创可贴和消毒棉,他们只能临时坐在路边。

谢顷河还没有给女人做过这种事,别人也就算了,这人还是绮岁,几次午夜梦回让他气的牙痒痒的人。

“谢老师,你轻点。”绮岁眯眼看着即将触碰到她伤口上的酒精棉。

谢顷河停住,“哪有那么娇气?”

“我怕疼……”

“怕疼还冲上去跟人打架?”

“谁让他欺负……”趁着聊天的功夫,她的注意里被吸引走,谢顷河用酒精棉花擦过伤口,蜇伤似的痛钻心。

绮岁皱起脸,倒抽一口凉气,拉住谢顷河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来分散疼痛,他也不反抗,任由她掐着手,专注地贴上创可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面,放在别人眼中,很是亲昵。

茶色车窗是一层模糊滤镜,顾也抓了抓头发,心鼓如雷,看向副驾,“师哥……要不要下去叫绮岁?”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顾也确定早上绮岁是拿走了电影票,他才费尽口舌劝说梁涉川成功。

刚路过电视台,想顺路把她接上车。

车窗外,绮岁兴许是忍不了痛,唇咬的死白,遭到谢顷河的打趣后更气,举起拳头轻飘飘地砸了他几下。

天边的云霞落了,地面光影消失,几盏路灯将他们在长椅上的身影拉长,折射在路面,交缠的影子像是在拥抱,难舍难分。

看似不起眼的征兆已然来到。

梁涉川捏着口袋里电影票的一角,声线毫无温度,“去叫她。”

接了命令。

顾也不敢停留,连忙下车,他知道再让梁涉川多看那样的场面一秒都是凌迟。

借着路灯的光芒,他看到顾也大步走到绮岁身边,打断他们的柔情蜜意,程序化地说了什么,绮岁看向车子,点头。

她把手从谢顷河手里抽出来,神态宛如小女儿似的娇憨,“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明天见。”

梁涉川沉着眼眸,见她走来两步还要回头冲谢顷河挥手,有这么舍不得吗?

他合上眼皮,把涌动的酸涩感一口口消化。

“怎么会弄受伤的?要不改道去医院吧?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也快夏天了。”

顾也婆婆妈妈的毛病从来没变过,绮岁坐在他身后,抬手看了看谢顷河弄的创可贴,模样丑,还滑稽,不过挺有他的风格。

她拍拍顾也的肩,“不用了,我老师已经帮我消过毒了。”

顾也侧眸,屏息看了梁涉川一眼。

“师哥……你说呢?”他吞咽干嗓,“是去医院还是直接去看电影?”

绮岁正纳闷他为什么要问梁涉川,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眼皮轻抬,不耐烦地轻嗤一声,“你没听到吗?已经有人帮她处理好了,还多此一举干什么?”

“干嘛这么阴阳怪气的?”

一根要炸不炸的火线点燃,梁涉川半回头,眼眸闪烁,不言不语的凝视很灼人。

绮岁在别人那儿得了甜头,自然觉得他这儿全是冷板凳和刺头,敲响车窗,喊道:“停车,我要下去。”

“怎么了?”顾也慌张开口:“这……这不能停车。”

绮岁又敲了几下车窗,梁涉川从骨子里透出冷漠和阴沉挥散,他反手伸到后座将绮岁拉住。

那个姿势有几分艰难,他却行云流水,困的她动弹不得。

“给我坐好了,别没事找事。”

车速加快,恨不得一脚油门就到电影院的门口。

避开了堵车路段,顾也常年和车打交道,半小时的路程硬是缩减到十几分钟,梁涉川转身下车,绕到车后将绮岁抓住。

“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又发什么疯?”他怒气难平。

却压根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她的反叛生气,还是因为看到她和别人有说有笑受了刺激。

提着她走进电影院,路上撞到好几个行人,她心知摆脱不了,便乖乖站定了,“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会走?”

梁涉川眼睛凝着,非要她交出答案,绮岁抿抿唇,“会。”

他紧皱的眉头稍展,把手递过去,命令道:“拉着。”

“为什么?”

“废话真多。”

还带着伤的那只手被抓住,梁涉川手掌很凉,消瘦到可以察觉到骨骼的抵触。

绮岁滞愣着被他拉进电影院,落座后那只手才完全抽离。

还有几分钟电影才开始,他们来的太早,影厅内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形单影只。

尽管是这种情况,绮岁还是放低了音量,以免影响到别人,她凑到梁涉川脸颊边,清甜的气息掠过。

“为什么要牵我的手,你之前不是很排斥的吗?”她说着看了眼周围,“这里也没有老太太的人吧?”

梁涉川眉眼不转,冷冷盯着大屏幕,“把嘴闭上。”

电影未开始,荧幕上播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广告,光影随即变换拉扯,内场的灯亮着,光明一片。

进场的人随着时间推进逐渐变多,四周坐满了人。

绮岁往梁涉川那边靠了靠,她不喜欢和陌生人离得太近,她这小小的动作唤起他心底的柔软,嘴却还是不听使唤,“现在知道坐过来了。”

语气难听,绮岁叹了口气,“梁老板,我今天哪里又惹到你了?”

他不答她便容易胡思乱想。

静默良久,影厅熄灯,瞬间的黑暗让绮岁愣了片刻,脑子里随之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摸黑拉住梁涉川的手,脖子稍弯,靠在他肩上,气声微碎,“你是不是看到谢老师帮我擦伤,不开心了?”

他挪动肩,“你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是吗?”

肩膀上的小脑袋忽然抬起,黑暗中直愣愣地望着。

昏暗隐没了彼此大半的神色,因此绮岁看不到梁涉川眼底的微动,她只知道他伸手把她的头按下去。

电影画面进转到一幕的血腥,他说:“我听说秦绻一直在传是我逼你跟我结婚,这事你知道?”

绮岁漆黑的眼瞳微闪。

口吻清清浅浅,“这事传了大半年了,你现在才知道?”

“你指使的?”

“他们知道我不想嫁给你,一传十十传百,那么多张嘴,我管不住。”

英文台词进入耳朵,绮岁不需要看字幕,梁涉川却要,他目光紧陷荧幕,男主角绝望的眼神,和许多时刻的自己一样。

恍恍惚惚看到那句熟悉的台词——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太鲜亮了。

心猛地陷下去,他握紧了绮岁的手,也不管她的伤口疼不疼,“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这和“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爱我”不同,趋于利益在其中,并不纯粹。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至于原因,你比谁都清楚。”

那场电影绮岁无心观看,她好久没有在梁涉川肩上安静睡过一觉,像是偷来的时光小心保存,闭上眼,睡意模糊。

他却强迫自己专心看电影,每隔几分钟低次头,绮岁睡眠良好,窝在他的怀里,哪里也去不了,当下,还是他一个人的。

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梁涉川拿出手机,敲击下几个字:给绮岁换个老师。

能换了谢顷河,这对绮岁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有新老师的赏识,她手头上的工作多了起来,可说到底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偶尔遇到谢顷河,仍然要遭他两句调侃。

调侃她上一次做节目,有几个字的发音出了问题,她则在背后说他爱钻牛角尖。

繁忙持续到盛夏。

梁涉川见到绮岁最多的时候,竟然变成了在电视机里,她穿着得体知性的服装,头发规整,妆容干净,身边总是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与她一起播报新闻。

顾也站在一旁,微微感叹,“没想到绮岁还有静若处子的一面。”

“装的挺像一回事。”

梁涉川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口水,他的评价一点都不良心,顾也更没放在心上,他得实话实说,“别说,她挺适合做这个的。”

不然多浪费那张脸。

电视机过滤出的声音标准,字正腔圆却不生硬,是属于最好听清晰的那一挂,绮岁仪态温和,一个女主播而已,却要比许多女明星还明艳。

车子停在电视台楼下附近。

行人川流不息,哪里都挤满了人,林款款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看手机上的文件,对面的空位有人坐下来。

她惊吓之中呛了下嗓子,慌忙擦掉嘴角的蛋粒。

“川哥,你怎么在这?”

“先喝杯水吧。”相较而言,梁涉川显得不慌不忙,他看向玻璃橱窗外的高楼。

等林款款喘过气了才把头转回来。

她笑容里有几分尴尬,“来接岁岁吗?”

绮岁开车上班以来,顾也不需要再跟着他,她也用不着谁来接送。

梁涉川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没法给出答案,毕竟自己也是开车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说不上是有什么目的。

“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吃饭?”他问。

林款款只点了一盘蛋炒饭,有几根油腻腻的蔬菜被她挑出来放到一旁,有绮岁在,她是不会只吃这些的。

放下筷子,她捏着水杯的手指苍白,“她……今天比较忙,我吃完饭晚上还要录节目,所以……”

一撒谎就结巴的毛病半点也没有好转。

梁涉川没有怀疑,兀自点了点头,又关怀道:你就吃这么点?”

“这……”林款款看了眼盘子里的食物,已经被自己吃掉一半了,“这挺多的啊。”

“绮岁平常也吃这么点?”

要上镜,自然要注重身材,不怪他会这么想。

林款款摇头,“她跟我一块吃饭的时候吃的挺多的,经常点一大桌,三个人都吃不完。”

梁涉川眉眼一动,敏感捕捉到奇怪的字眼,“三个人?”

“我,绮岁,还有谢老师,不是三个人吗?”

时间悄无声息飘到了六点钟,马上要到林款款的录音时间,她擦干净了唇边的油渍,涂好口红,安然站起来跟梁涉川道别,还未发现他神色中的漠然。

正要开口,他下巴稍抬,偏向橱窗外。

绮岁站在她的车旁,用手指沿着发根梳头,将一些不规则的弧度抚平,她懒洋洋地靠着车,对着车窗整理好妆容,那件白色风衣依风飘动。

她在等人,张望了几分钟,车后绕过来一个男人,格子西服,身型挺拔。手上拎着纸盒子,他从里面掏出一双白色板鞋,欠身放在地上。

“岁岁下班了。”林款款也看到了她,她转头,看着梁涉川稍带茫然的侧脸,“川哥,你不去找她吗?”

谢顷河弯下腰,让绮岁扶着肩膀将高跟鞋换下。

她开车,每天都会在车里备一双平底鞋,今天不小心穿到了演播室,下了班才想起来,只好让谢顷河带下来。

这个女人有驯服人的魔力,前几个月还对她颐指气使的男人,现在已经能跟她称兄道弟,每天一起吃饭下班。

换好鞋子,绮岁拍了拍谢顷河的肩,“谢了。”

他撇撇嘴,不领谢,“看不出来你还挺严谨。”

车门打开,绮岁将高跟鞋扔进去,砸吧砸吧嘴说:“我可惜命了。”

她除了有千金小姐的娇气病外,性格倒是爽朗豁达,比有些个性娇柔的女人更好相处,这是和她工作以来,谢顷河得出的结论。

回大楼的路上偶遇林款款,他们一起等电梯。

她的眼神微变,小碎步靠近谢顷河,周围还有两三个楼内的同事,她尽量压低声,“谢老师,下个月你是不是要跟岁岁搭档做节目?”

谢顷河微愣,低头瞥她,“有这么回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电梯门开,他想进去却叫林款款拉到一边无人地,她长话短说,“你是不是喜欢岁岁?”

第十二节

谢顷河更诧异了,脸上写满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要乱说,我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他赶忙撇清干系。

林款款找不到撒谎的表情,才放心地舒缓口气,拍着心口,“不是就好,那你还是跟她保持一点距离,岁岁是有未婚夫的,他们明年就要结婚了,而且……”

电梯上去又下来。

这是第二班,谢顷河没有半点兴趣,闪身去赶电梯,没把林款款的话听完。

人走了,她站在角落叹气,语重心长地把刚才的话补齐:“而且川哥生气的时候……真的是灾难。”

风月八点才开始营业。

绮岁在商场刷了两张卡,大包小包将后背箱塞的满满,挥霍完掐着点赶到风月。

声色迷离才刚上演,舞池中的女郎站在中心,肢体摇摆,渲染整个氛围。

今天秦绻特意开了包房,准备好了她要的东西,静等着人过来。

门一开,便有个小盒子砸过去,正中秦绻怀里。

“你要的表,买到了。”绮岁口吻平淡,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本来就是交易。

的确是那支表,价格不菲,她一直不舍得下手来着。

秦绻挑挑眉,“东西都给你找全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你可得有心理准备,那个女人,可不是从你走了才跟着川哥的,已经有些年头了,一直被他好吃好喝的养着。”

也就是说,他的谋划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绮岁费力地抬起手,她对文字向来敏感,工作中每天要记录几页纸的新闻,可到了这儿,却觉得那些黑体字的排列组合让人眼花缭乱

这份资料做的很细致,甚至还贴上了对方的照片,她才知道原来她是歌手,还和萧长勤同属一个公司,都默默无闻,所以音乐节,梁涉川才会开车赶过去。

包间里的灯色点点暗暗,落在斑白的纸页上,每个字体都被照到发亮。

他们大概是六七年前就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梁涉川经常借由出差,到她在的城市去见面。

那时候绮岁还在上学,一股脑的吃喝玩乐,哪里知道自己的“如意郎君”心早就飘到别人那儿去了。

他把她当傻子一样,把她当骄横跋扈却好糊弄的女人,反正这种温室里的花,是蠢笨的。

秦绻把那支表带到手腕上,表盘内镶的碎钻盈盈闪烁,划过绮岁的脸庞,将她的神色拉回现实,动了动僵直的手臂,她把那份资料放下。

“其实有了这些更好跟他解除婚约。”秦绻欣赏着手腕上的表,“之前我就听说梁叔公司那些老东西,对梁涉川根本不满意,他姓梁,其实跟梁家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就想着法的逼他滚蛋。”

“所以他想娶我,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桌上有杯酒,绮岁喉头酸涩,哽咽。那杯酒喝完才恢复正常音色。

“对啊,现在这些都能算是他出轨的证据吧?”秦绻火上浇油道:“你用这些要挟他,他不敢再逼你,说不定你还能趁机要回梁叔在公司的股份呢,要说起来,你才应该是顺位继承人。”

“我不想要他那些钱,脏。”

“姐姐,你嫌脏给我好不好,我不嫌。”

她拿腔拿调的,绮岁懒得跟她贫,把资料塞进包里,趁醉的还不重就要走,转身出门却撞上人,那人肩膀的骨头硬极了。

秦绻见她走路不稳,出来便看到被撞到一旁的唐昭,他那张腼腆的脸皱着。

“唐昭?”她叫了声,顺手搀扶住绮岁。

隔壁包房是蒋沅开的,她跟唐父还在聊天,听到门外的动静跑出来,绮岁靠在秦绻肩上,似醉非醉,被撞到的唐昭手足无措,红了脸。

蒋沅一惊,拨开绮岁的头发,“这不是岁岁吗?又喝醉了?”

秦绻词穷,“心情不好……就喝了一杯而已。”

这话说完就遭了蒋沅的冷眼,她清楚绮岁跟秦绻都爱疯,喝醉什么的都是常事了,转头看向唐昭,“阿昭没事吧?”

“啊?”唐昭呆滞住,“我……我没事的。”

就一杯酒的量,搁在绮岁身上怎么都不可能醉,她心口郁结加深,不想清醒罢了。

从蒋沅身上抬起头,惨白地笑着。

看了眼周围,还有不熟的人在看着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她不自然地将头发别到耳后,沙哑道:“干妈也在啊……”

“这孩子到底是醉没醉?”

“没有……”绮岁捂着嘴,“下次再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秦绻忙把她拉住,“你这样怎么开车,明天再回去吧?”

“不行,我今天就要回去……算账。”

站的方向稍微倾倒,肩膀被一旁怔愣的唐昭接住,绮岁能站稳,她扶住他的手臂,体香的清甜和烈酒混杂,缭绕在周身。

秦绻眼睛动动,撺掇道:“要不让唐昭送岁岁回去吧?我车技不行,让我送得车毁人亡。”

“说的什么话?”蒋沅斥她一声,也随之将绮岁推给唐昭,“岁岁住在平潮,阿昭去过那儿附近的吧?”

怀里的人手掌撑在他胸膛前,半推半就,身子却不自觉的软绵,像水在融化。

包房外灯光暗,隐没了唐昭白净小脸上的红色,他点头,“知道的。”

绮岁的副驾驶和后座全部堆满了奢侈品的包装盒。

满满当当,只余一个驾驶座,唐昭费力腾了好久才腾出位置,将她扶上去,顺便绑上安全带。

那时绮岁的眼神清明通透,淡淡扫过唐昭,“谢谢你送我回去。”

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摸索了好几次都没拉到安全带,笨拙地系上后启动车子。

一半的路都无人出声。

时机到了,绮岁语气散漫,听不出情绪,却还是问:“听说你之前骨折住院了?”

唐昭的车技实在也不怎么样,如果不是好几次突然刹车,绮岁真要以为他是在故意耗时间了。

他不敢转头,紧盯着路况,干巴巴道:“嗯……一点点小伤而已……”

“怎么弄的?”

这句话问出口,绮岁才明白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她甚至希望唐昭的伤真的是梁涉川设的计,这样起码能证明他对自己还存占有欲,带着这点可怜的希冀,她看向唐昭清秀干净的脸。

可他又有什么错,他又何其无辜,要成为她爱情的献祭品。

考虑了一会儿,唐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廓迅速的红了,“刚考到驾照,开车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护栏……”

这听上去合情合理,真不像是跟梁涉川有关系的样子。

他听到绮岁轻笑了声,耳朵更红了,手还是不敢离开方向盘,“是不是很蠢啊……”

“没有。”她当然不是在笑他的车技,“只是觉得你很容易害羞,很少跟女人说话吗?”

“有吗?我不是……”

想说这结巴的毛病也只对她一个人犯而已,可又难以启齿。

见他紧张的说不出话,绮岁也不再逗他,前面就快到了公馆,她还有别的战争要抗,唐昭顶多只是个暖场。

绮岁把手机号录入唐昭的手机,“明天记得把车开到电视台楼下,不然姐姐就没车开了。”

不等他反应,她推门下车。

还早,公馆内甚至还有电视机的声音,是顾也在看电视,手边放着一盘苹果,绮岁回来,他就忙起身把主位让给她。

捧着盘子递到绮岁面前,打趣道:“大主播,请用。”

绮岁完全不买他的账,“梁老板还没回来?”

厨房里,泡茶的人悄然走到附近,中间隔着一部分家具摆设,只有声音传来。

梁涉川欣长的身影倾斜,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眼眸黯然,“找我?”

跟着绮岁上楼。

梁涉川手里的杯子还端着,腕部一点不觉得僵硬,他也刚回来,黑色衬衫里的身子单薄,腰很瘦,皮带每次都要扣到最后一格才够。

跟着烟鬼酒鬼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也不曾沾染过不良习惯,反倒在这个家里,抽烟喝酒的那个,是绮岁。

也难怪他会在外面物色好了女人。

“有什么事情?”梁涉川轻抿了口茶,眼神明明灭灭,闪躲似的,掠过绮岁潮红的脸。

她又喝酒了,他看得出来,烈酒的浓香芬芳。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软糯的声丝丝缕缕钻心。

绮岁把那件白色风衣随手扔了,内里打底的针织衫盘扣绕在肩颈,她稍抬胳膊,细白的皮肤迅速拉近。

有双手捧住了梁涉川的脸,推动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撞击到梳妆台,瓶瓶罐罐响起来,镜子中他的脊背上攀爬着一只手,点燃星火

突如其来的吻肆意,他想拒绝绮岁却紧缠在身上,扣住她的脖子把人拉开,呼吸恢复。

“你发什么疯?”

一句呵责出声,绮岁倒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痴迷地傻笑着,伸手想要帮梁涉川将口红印擦掉。

梁涉川一把将她推开,“滚开!”

绮岁倒在那件白色风衣上,吃痛的皱眉。

腰部的震痛并未将她的理智唤醒,满脑子都是那些资料,那个女人温婉的脸,以及他看她的眼神,她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影子都不用冒,就已经夺走了她的人。

手艰难地抬起,去抓梁涉川的衣摆,他侧身躲过,将绮岁的手打掉,“绮岁,你还要不要脸?”

她不说话,开始撩开头发,将包裹肩部的盘扣解开,崩裂出骨骼的曲线。

梁涉川不打算再多留,他端上他的杯子,“要发疯自己关起门疯。”

“你不来,我可就去找别人了。”

绮岁知道什么话能轻易踩中他的雷区,果然停了脚步,他转头,表情有些难以辨认的模糊,“你想找谁?”

刚把隐形眼镜摘了,他双目酸涩又模糊。

“那个姓谢的?还是那些仰慕者其中之一?”

绮岁拿起风衣拍了拍,挂在臂弯中,表情迷惘苍凉,像是堕入风尘的良家少女,“这要等我回来,才能回答你了。”

她从梁涉川身边路过,又被狠狠推到刚才的位置。

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梳妆台上,他空了双手,钳制着绮岁的手腕,沿着她青紫色的脉络细细游走,摇晃的光晕照耀。

无论怎样的折磨,小巧细滑的下巴被咬了好几口,有痛,她都不曾出声,辗转中梳妆台的杯子被撞到,水漫到腰间。

伴着哭噎,她问他:“真的没有喜欢过吗......”

向来身不由己,梁涉川听到了却无心去答,咬住她的上翘的唇,静止的几秒将她的希望吞噬干净。

他尚未恢复理智,她又说:“我想退婚。”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面前的男人一直不是个东西,虽有惊愕,却还是在结束后考究地穿戴好一切。

绮岁却不在乎,小口吞咽下碎气,我当然知道......我说我要退婚,跟你退婚。”

前一秒他们的纠缠难道只是黄粱一梦,她的面孔忽然变得可恶极了,处处透着寡情。

“所以刚才是什么?”

“我们之间也只有这种事,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听我说话。”

梁涉川温和的眉目皱起,越皱越深,那个褶皱仿佛怎么都化不开,他在酝酿尖锐的言语,准备一股脑的撒在绮岁身上。

她知道,所以提前开口,“你又不喜欢我,只是偶尔想发泄了才来找我,我还没有那么恬不知耻,梁先生,陪别人我能得到爱,陪你我连钱都拿不到,这买卖不划算。”

“我替你养着精神病的母亲,让你刷我的卡,给你的待遇不比任何人差。”梁涉川偏头,嗤笑一声,好笑道:“小姐,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她不是我让你养的,是你的救命恩人给你的嘱托。”

“现在救命恩人不在了,我也可以把她扔在路边自生自灭,这都是看我怎么选而已。”

绮岁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你敢吗?”

三个无足轻重的字实实在在拨动了那根危机的弦,梁涉川的不安直落,硬着头皮问她:“我有什么不敢?”

“好啊,那你最好现在就去把她赶出去。”绮岁的音调拖长拔高,“让她把你们合伙干的那些丑事全部告诉警......”

“闭嘴。”

脖子被掐住,力气之大,再收拢一些完全有可能下一秒就会送她归西,只是扼制住了声音,梁涉川把绮岁扣在角落,不由她动弹。

手从脖子滑到耳垂,他捻揉着,语调森然:“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什么结不结婚早就不是我跟你能决定的,你想陪我睡也好,不想我也没有强迫过你,这都是你自愿的。”

顿了口气,声音忽然掺着几分难过,“只要别让我知道你跟那个姓谢的有点什么,我就还能忍。”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把绿帽子带头上。

就算不爱也不可以。

绮岁不怕死地问:“如果有了呢?”

梁涉川竟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只好对不起了,毕竟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我还没腻呢。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那天他真的是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才会说那些话,狠狠的将她践踏。

以至于勾起绮岁强烈的反叛人格。

她很听话,没有再让梁涉川听到任何自己关于谢顷河的消息,但却换了形式给他好看。

风月成了绮岁每天都要光顾的场所,消费的酒水单在月末捧到梁涉川面前,他都免不了要黑脸,却还是只能忍气吞声,供她挥霍。

她跟陈策飙车,在蒋沅家打麻将,和秦绻组酒局,更甚至拉林款款去看萧长勤的演出。

很快就有人在议论,绮岁哪里都去,就是不回家,就是不愿意看见梁涉川。

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送她回家,他们在公馆门口相拥,依依不舍的告别。

那些画面一次比一次深的刻在记忆里,搅得他彻夜难眠,摔碎了一只杯子,声音吓到旁边的女人。

梁涉川难得找了个出差的由头,远离京都几天,却更烦躁,他回头,轻声问:“没吓到你吧?”

宋温煦摇头,眼里有光,“没有,你想砸就砸吧。”

杯子碎片散在脚边,梁涉川却无心去收拾,他坐下,捏着眉心,脸色很差。

宋温煦不敢打扰,兀自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扔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才语速慢慢地宽慰道:“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你们又吵架了吗?她前段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座上的男人总算睁开眼,眸中动容。

“你说了什么?”宋温煦擦干净了手坐过去,又用纸巾细心擦拭着梁涉川的手上的水渍。

很软的触觉,可他不喜欢,把手抽出来,顺手接过纸巾,“我自己来。”

那天的情况混乱,混乱到梁涉川不敢细想,恍惚中被绮岁三言两语骗进房间,又经不得激将法,自己毕竟是男人,有年轻热血的身体,怎么可能对她的撩拨不心动。

这些不能跟宋温煦说,那些心思抽丝剥茧成语言,他轻描淡写道:“我警告她要不要结婚不是我跟她能决定的。”

“前两年她分明那么喜欢你。”宋温煦觉得纳闷,“为什么会突然悔婚?”

“她这种女人,不就是今天喜欢一个,明天喜欢一个的吗?”

纵然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宋温煦也还是愣了下,似乎不太相信这是梁涉川说的话。

压下那层怪异,她继续说:“其实我们的计划里没有绮岁,你跟她是意外,但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等事情结束了,也不是不可以......在一起。”

“你觉得可以?”

酒店房间内消毒水的味道突然浓郁。

梁涉川心口很不舒服,他攥着手,“她心里就只有钱,如果到了那一天,梁家没了,她也不再受宠的小姐,不知道该多恨我呢。”

“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在那种龙潭虎穴,跟一帮老狐狸斗智斗勇,我能什么都不想吗?”

梁涉川面貌温俊,却在日积月累中沾染了满身的戾气,每每聊起绮岁,聊起梁家,总是怨恨居多。

宋温煦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你尽早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找到那个人......就能早点从梁家脱身。”

“我试过了。”梁涉川嗓音绵哑,“可是没有一点线索......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梁家那些老人呢?他们跟着梁珏山那么多年,都是目击者。”

“没用,我只要一提起梁夫人,他们就像见了鬼一样。”

提起这些,梁涉川就无比心虚。

梁家是沼泽,却有华丽的外表,他当初一脚踏了进去,还以为能感化谁,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又因为多了绮岁这个意外,打乱了所有计划。

在泥潭中游荡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本心在哪里。

时间紧迫,宋温煦不可能等到他真的跟绮岁结婚,她抓住他的手,“不如你试试,从绮岁下手,那个时候她还是孩子,梁珏山不会防着她,她一定知道一点的。”

梁涉川苍白的骨节弯曲,“可我不想再撒谎了。”

“你现在用的这个身份,就是在骗人。”

嘴角的淡笑恍然消失,梁涉川看着宋温煦的温婉的脸却觉冷漠。

她站起来,神情疏离,“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根本不是梁涉川?”

“没有,没忘。”

“洲洲,老师让我告诉你,别走你父亲的老路。”

倦意渗透了神经。

梁涉川在宋温煦开门离开前,又问:“老师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门把手又合上,他听到一声浓重的叹息,“暂时没有,他只是希望你能抓紧时间,毕竟你能在梁家多久,不是他能决定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替你争取。”

连夜从出差地回京都。

这次出行梁涉川没有带司机,他一个人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中途没有停下休整片刻,高强度的工作和心理建设终于累垮了身体。

梁涉川在房间睡了一整天,没有出过房门。

晚饭时间老管家怎么敲他的门,都没人应答,公馆内只有梁涉川的房间钥匙他没有。

绮岁做完新闻回来,她好几晚夜不归宿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也只是来换身衣服,参加晚上秦绻组的局。

路过梁涉川门口便叫老管家拉住,他欲言又止:“小小姐......”

“怎么了?”

没有梁涉川在的地方,绮岁对人一般谦和有礼,语气也尊敬。

老管家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梁涉川,就像不会轻易在他面前提起绮岁一样。

哽了哽,却更怕梁涉川病死在房间。

“小小姐......你有东家房间的钥匙吗?他从早上进去就没出来过,我叫门也不应,回来的时候就发着高烧。”

绮岁面色顷刻冷了半分,“我没有。”

“可是......”

“顾也不在吗?他应该有。”

他如果在,老管家是怎么也不敢找绮岁的,见他面露难色,绮岁撇撇嘴,终究心软了去,“我去给你拿,等着。”

她在书房的花瓶里找到钥匙,转身扔给管家,“快点开门吧,别让他死了。”

她还没花光他的钱,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不划算。

门很快打开,管家轻声喊了喊,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他不能随意进梁涉川的房间,只好把目标放在绮岁身上。

怎么算他都要跟自家小姐亲一点,拉着绮岁不肯放她走,苦口婆心道:“小小姐,你就进去看看吧,要是需要医生,我现在就去喊。”

“这里怎么多人,凭什么要我去?”

说着,绮岁看向走廊站着的佣人,他们纷纷知趣,后退一步。

这个家里男主人冷漠,女主人潇洒,水火不容。

管家心里着急,知道过完年他们总要结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有意撮合,“老太太经常打电话来问我你们感情好不好,我可都替你瞒着的......”

绮岁茫然,“叔,你竟然拿老太太压我?”

“我这......也是着急。”

思虑再三,绮岁还要抓紧时间去酒局,一直被缠着也不是办法,硬着头皮,“行,我就替你看一眼。”

连接阳台的遮光窗帘紧闭。

房间没有半点阳光普照,密不透风。

这间房是公馆内风水最差的一件,梁涉川却乐此不疲的住了那么多年,没有半点要迁移的意思。

绮岁轻着手脚走到床边,弯腰,看清梁涉川模模糊糊的五官,苍白的面色。

一双温软的小手放置在额头,温度有些高,却还没有到高烧的地步。

绮岁无意间看向床头柜,是一堆安眠药。

“果然是坏事做太多,觉都睡不好了......”目光缓缓移动,她心中防线松懈,“活该......”

老管家端了粥和药拿上来,站在门口小心唤绮岁,“小小姐?”

绮岁回去。

管家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她面前,一阵不安,“这是厨房煮的粥……”

“你不会想让我喂他吃吧?”

“最后一次......”

如果不是手上端着东西,老管家就要双手合十来求她了。

绮岁勉为其难把药接过来,“我只让他吃药……”

话没说完,另一只手就被管家拉起来,那只装满粥的碗迅速放上来,“一起吃一起吃。”

门砰的被关上。

留绮岁傻了眼,半响后无奈往房间内走。

床上的人仍然在昏睡中,思绪朦胧不清。

“醒醒。”绮岁拍了拍梁涉川的脸,他连睡着都保持着防备姿态,忽然抓住绮岁的手,将她轻轻往身边一拽。

失重下险些倒进他怀里。

第十三节

重新站直,她将手拔出来,却反手加重了更深的力打上去。

睡眠很深,很沉。

梁涉川感觉到脸颊的拍打,大脑如同灌入了千斤重铁,怎么都抬不起来分毫,眼皮由睫毛撑着,泄入视线的是一片昏暗。

绮岁坐在他身边,弯腰时发稍拂面,痒到心里,纤细的胳膊圈过他的后颈,用尽蛮力将人靠在床头。

“醒了没?”她没好气地问。

梁涉川很虚弱,但还具有分辨现实与梦境的能力,能清楚感觉到绮岁的体温,和她恶劣的问话。

他将头转过去,不看她:“你怎么在这儿......滚出去。”

“放心,把药吃了我就滚出去。”冰凉的药丸递到他唇边,绮岁继续往里按,“绝不在这儿碍梁老板的眼。”

是她递来的药,他怎么都不肯吃。

唇死死咬着,半点缝隙也不肯留,倔强的要命。

绮岁不会伺候人,她把药拿开,不冷不淡道:“你不吃,等着一个人死在房间让我给你收尸吗?”

“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天天咒着别人死?”

“我要真的恶毒就不会来喂你吃药了。”她不由分说掰住梁涉川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可无论她用什么办法,他就是不松口。

喘了两口气,绮岁将药塞到他手里,“你想死就死吧,姑奶奶不伺候了。”

梁涉川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温和不少。

清醒了些,循环在嗓喉中的气上窜,他猛地咳嗽几声,憋的双颊通红。

“是管家让你来的吗?”他叫住她。

绮岁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想来吗?”

“他让你喂我吃药,还让你喂我喝粥。”

米粥的香气驱散房间内的寒意,哪怕没有光,沉闷感也消散不少,多了一丝烟火气。

绮岁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仍旧阴阳怪气的,“可惜有的人宁愿死了也不吃药,我只好成人之美了,再见。”

“等等。”梁涉川拿出苍白枯瘦的手,将药丸放在床头柜上,“我不想吃药,但我想喝粥。”

没有光线。

他却像是一瞬间看透了绮岁的心思,她一定在想他简直是病的不轻才会说这种话。

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因为安眠药吃太多,神志不清,还是已经接受了宋温煦的计划,要准备利用绮岁。

他没办法冷静的去思考,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只要伸出手,绮岁就会心甘情愿上他的钩。

绮岁静了静,最终顺着那条牵引线走过去,漂亮的手为梁涉川端起碗,拿起勺,温凉了粥,递到他唇边。

他默不作声,小口小口吃下整碗粥,尽显温柔百态。

一碗粥喂完,绮岁的手也举的酸了,她埋怨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好久。”他接过纸巾擦干净嘴巴。

喉咙的灼烧感总算消失,头也不那么疼了,掀开眼皮看着绮岁,她全程撇着眉,似乎很不愿意照顾他,却还是做完了。

“我上次说的话太过分了,跟你道歉。”

这话在他嘴边绕了好几遍,说出口的那一刻竟然很放松,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被卸下。

空间不再压抑,绮岁的手指僵硬,脖子缓缓转动,眸光错愕,“梁老板,你没搞错吧?跟我道歉?你是想折我的寿?”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

梁涉川恢复到往常的嫌烦,“当我没说。”

“可我已经听到了。”

绮岁低头凑近,挑着眉时的机灵很动人,水嫩的皮肤在他眼前晃,全然不把他当一个年轻的男人看待,也没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狼圈。

看着她得意的笑,大概便是不再生气了,梁涉川觉得刚才下肚的粥都是甜的。

肢体动作快到绮岁反应不得,下巴就被掐住,嘴巴惯性张开,接纳温暖的舌尖,齿间被细细扫过。

她呜咽几声却没有用,更剧烈的禁锢将人铺天盖地的袭来。

字音断断续续,有些破碎,“给我松开......”

绮岁好不容易找到梁涉川的手,她瞪圆了眼睛,“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亲吻停止了。

梁涉川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眼神涣散,贴上她的脸颊,“可是我病了,头很疼,什么都不知道。”

平常斯斯文文的人耍起无赖来竟然半点也招架不住。

三两句甜言蜜语就将绮岁哄的稀里糊涂,体温重叠,好几次眼泪埋进头发丝中,她那么要强的人也止不住求饶,直到渐渐昏厥。

凌乱的呼吸渐稳,时光走的太快。

梁涉川有自然醒的习惯,他将绮岁粘在鬓角发拨开,止住了要亲吻的心思,将人抱起来,往浴室走。

浴室是明亮的,漾起的水波滑过她瘫软肢体。

绮岁睁开眼梁涉川已经穿戴整洁,靠在门框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将醒未醒,脑子里只有四个字——衣冠禽兽。

嗓子撕裂的疼,宛如塞了把烟灰进去,沙哑不堪。

挣扎着从水中坐起,浴缸光滑的内壁使得她踩不到支撑点,一只手水淋淋地搭出去,冷眼看着梁涉川,“不帮忙就滚出去......”

“确定要我进去?”

嘴上诧异,脚步却已经跨进了浴室内,他站着,目光怪异,和大多数男人的嘴脸相同。

绮岁这才清醒,清醒自己身处什么环境,在梁涉川慢慢半蹲下要扶她时,她伸出手,巴掌里带着水,打在他一侧脸颊。

又狠,又透着她全部的羞耻感。

“混蛋,出去。”

脸颊的痛感很重,梁涉川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子,露出很久不曾有过的自嘲感,“小姐,你搞清楚了,是你自己让我进来的。”

绮岁转过身,后背对着他,在她身上哪怕是骨感也是美的,“我现在让你出去。”

停车坪上几辆车并排。

绮岁的车前几天换成了一辆火红色的跑车,在一众低调的黑色中很好认,直直走过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拉住。

“今天我送你。”

这个家里除了梁涉川还没人敢这么直接触碰她。

绮岁退后两步,将防备的盾牌竖起来,“梁老板这是想做慈善?”

“我只是不想别人说我被未婚妻带绿帽子。”

秋意还不算浓,脚边的草尖仍是绿的,梁涉川说这话时低头看着脚边,那颜色倒真是刺眼。

能亲口听他承认,绮岁心里不知多畅快,恨不得立刻就把绿帽子给他带上。

她双臂交叉,抱在身前,“这种谣言又不是我传的,你要辟谣应该去找那些嘴巴不规矩的人,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你如果安分守己,会有这种谣言流出去吗?”

“安分守己?”

美艳的脸上浮出轻蔑,绮岁打开车门,回头瞥他,“能让我安分守己的人还没出生呢,梁老板说这话之前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不要一生病就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

火红色的跑车在视野内消失。

从倒车镜内可以看到梁涉川脸上起了阴云,被她的话激怒,却又在车子离开后,怒极反笑。

中午和林款款在餐厅吃饭时,绮岁无意提起今早梁涉川的反常行为。

林款款还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经历过最残酷的事情就只有生活的剥削,所以认识绮岁开始,她就对她的感情生活格外好奇。

她听完后激动不已:“我就说,川哥还是很在意你的,现在就是和好的好时机啊。”

“别介。”绮岁将一勺蛋糕送进她嘴里,“他这人,天天只想着算计,不知道这次又要算计我什么。”

“川哥人很好的,你以前对他可没有这些偏见。”

“装的。”

淡淡两个字,已经将梁涉川的卑劣刻画到淋漓尽致。

林款款却不信,还要说些什么,电话响起,打断她的话。

对着绮岁没有什么要避讳的,她大大方方接起来,听着那头说了些什么,不住点头,挂电话之前说:“好,我晚上和岁岁过去。”

“谁啊?”

“长勤哥,他说晚上在体育馆有助演,让我们去捧场。”

百无聊赖,绮岁不专心地用勺子捣烂蛋糕,听完眼睛亮了些,意味深长道:“他为什么现在都联系你,以前可都是先通知我的?”

林款款一滞,眼神躲闪,“联系谁……不都一样吗?”

绮岁缓缓直起腰,肩膀往后倾倒,是已经瞧出端倪的样子。

她用手托着下巴,“你撒谎,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去了,省的稀里糊涂当了电灯泡。”

“岁岁!”

林款款放下杯子,脸红了两个度,“你别胡说。”

“反正我不去。”

“他说还有公司别的歌手呢,就当看演唱会了……”

这下轮到绮岁发愣,那些关于宋温煦的信息钻入脑中,她也是萧长勤公司的艺人,一面做籍籍无名的小歌手,一面做被梁涉川包养的女人。

绮岁被杂事扰乱心绪,工作上频频出错。

下班时,她故意借口车子出了问题,要亲自梁涉川来接,他正愁找不到缓和关系的机会,自然却之不恭。

车子停在体育馆外。

到的时间尚早,还要等萧长勤来送票才能进场。

“给小勤打个电话吧?”梁涉川温声细语地提醒绮岁。

她应了声,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这家伙就没准时过。”

早在过来之前,她就短信给萧长勤,问清楚了这次演出有没有宋温煦,得了肯定答案,才将梁涉川骗来。

来送票的人,也会由萧长勤换成宋温煦,这也是她的手笔。

体育场馆外的人流逐渐增加,梁涉川也根本没有太多的耐心等待,中途催了好几次,都是林款款在中间说好话。

绮岁一句不回,她靠着车窗看手机,实则目光一直在场馆外的人群中搜寻。

她见过宋温煦,那么匆匆一面,甚至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行人走走停停,宋温煦出现时绮岁眼睛才动了动,看到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宽大运动衫,万年不变的棒球帽,口罩,在拥挤的风景中几乎泯灭人群。

离得近时还能看得出婉约的气质,远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容貌中等的女人。

她是凭着萧长勤给出的车牌号找过来的,口罩遮掩了表情变化,因此绮岁只能一直死盯着梁涉川。

小情人突然出现,他会是什么反应?

连着心脏的脉络开始活跃,澎湃。

驾驶座的车窗被扣响,很轻的两声,梁涉川沉静的面色有了反应,毕竟他等的太久了。

车窗降下一条缝,秋夜的风吹散脸庞的温热。

夜色降临,体育馆的围灯闪烁,成为了宋温煦的背景板,她弯着腰,长发吹进车窗,飘到梁涉川的脸上。

周遭的拥挤在刹那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诡异的沉默过后,先开口的人是林款款。

她不知道其他三人的心境,口吻仍保持着欢快愉悦,“你好,是萧长勤请你来送门票的吗?”

宋温煦手里拿着三张票,她被问的一愣,口罩下嘴唇微动,轻弱道:“是的,这个给你们。”

门票从驾驶座的窗口递进来,理应由梁涉川去接,他眼神绕了饶,似乎是在犹豫,犹豫完才伸手。

短短的两分钟,宋温煦的态度不复起初诧异,她眼尾上扬,笑了一下,“真巧,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川哥。”

无声的较量拉开帷幕。

林款款向前倾了些,讶异道:“你们认识?”

“认识好多年了,是吧,川哥?”

其实她的澄清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只是那双单薄的眼皮朝着副驾驶看去,从绮岁脸上掠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眼。

绮岁把那一眼理解为——小三的挑衅。

她笑容灿灿,歪了下脑袋,“是吗?我倒是没他说过呢。”

“好了,快来不及了。”梁涉川及时中断无意义的对话,他回头将其中一张门票递给林款款,“款款,你先跟宋小姐一块进去,我跟岁岁待会儿去。”

“啊?”林款款不明所以地接过票子,“好,那我进去等你们。”

宋温煦将假笑贯彻到底:“那待会见。”

夜黑的更透,左右引入黑暗,目送着车外两道人影走远。

车窗还没关,风中有敲击的循环声,梁涉川坐的端正,目光也直,敲了方向盘三十下后停止。

绮岁偏着头,素白的指尖掐着袖口的小毛球,像是感受不到梁涉川直射来的眼神,“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明知故问。

梁涉川忽然笑起来,绮岁从他的笑中竟然分辨出纵容后的无奈,还是对她自己的。

因为要跟他理论,演唱会怕是赶不上了。

“你到底去不去看,不去把票给我,我要进去了。”绮岁伸出手掌,忽略他古怪的眼神。

他拿起票,佯装是要给她的样子,挥高,重重在她手心过了一下。

绮岁捏住拳,“干什么?”

“把我骗来就让我见一眼宋温煦,你想干什么?”梁涉川单刀直入。

“怎么?”绮岁冷漠镇定,微笑道:“让你跟你的小情人见一面,不好吗?”

梁涉川神情定格,又迅速破功,嘴角和眼睛一时扬起好看的弧度,俨然是被逗笑的表情,他好久都没这么真心实意的笑过了,可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不应该。

以前顾也缠着他讲了一连串冷笑话,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笑笑,只为不打击他的信心。

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绮岁何止是失望这么简单,她恼怒起来,顺手推了把梁涉川的肩膀,“你笑什么笑?”

“笑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你还想狡辩,她刚才都承认了,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所以?”

一口气压在绮岁的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他不知道梁涉川这又是要走哪步棋,实话实说,跟他玩手段,玩脑子,她没有胜算。

梁涉川不等她答,抢话道:“你当自己是侦探呢?我和秦绻和款款也认识很多年,要排怎么也排不到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宋温煦。”

“别藏着掖着了,我都知道,你每次去外地,都是去见她。”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果不其然,她看到梁涉川摇晃的眼神,接上的话不快不慢,“跟朋友见面也有问题?你拿到我们的私密照了?”

“你要不要脸?”

“这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你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情人,总要拿出点什么证据来。”

什么证据?绮岁叫他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刚好有了这个机会,证据都是在她脑子里的,别说比手腕了,单是对峙一场,她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怎么?”梁涉川步步紧逼,“说不出来了?”

绮岁自知理亏,只好改变策略,面不改色道:“梁老板真想养小情人,肯定不会留下把柄的,是我大意了,下次一定准备周全些。”

“准备什么?”

“准备……”

袖子忽然被攥住,绮岁呼吸凝滞,任凭梁涉川靠近,几乎抵到她小巧的鼻尖,“我就在你床上睡过,你上哪儿准备?”

他在京都的长大成人,原本是南方人后来也不自觉染上了北方口音,片片绵绵。

这一回绮岁着实被他吓到。

“把票给我。”绮岁扬手抢过票就想跑,及时被梁涉川逮住。

他将她按在座椅上,发动引擎,沉声道:“不看了,回家。”

“款款还在里面。”

争辩着,车子开出停车位,梁涉川眼眸不转,“人家有手有脚,还用不着你操心。”

他在开车,抢方向盘这种蠢事绮岁做不来,她咬牙切齿,“那送我去找秦绻,这么早我还不想回家。”

“必须回去!”

“回去干嘛?”

梁涉川却不再吭声,沉默中有些不易觉察的危险,回去还能干嘛?睡觉。

演唱会结束后场馆内的人群散出,林款款站在出口被挤攘了好几下,她站的位置不偏僻,头上带某个歌手的应援物,闪着银光。

“款款!”

背着吉他的男人从人群里跑过来,背后笨重的吉他盒子压垮他的肩膀,站到林款款面前整理两下才直起腰。

林款款看了眼他背后,“没跟乐队里的朋友一起出来吗?”

“他们一块去聚会了,我就一个人来了。”萧长勤调整好肩膀上的带子,“今天绮岁竟然又放我鸽子,看我下次不狠狠敲她一笔。”

“应该是跟川哥有事吧,你说这话,小心我告诉岁岁。”

他伸手弹了下她头顶的银光发箍,笃定道:“你不会的。”

林款款不敢看他的眼睛,忙垂下头。

两人一起往场馆外的路口走。

夜里风冷,林款款穿的单薄,萧长勤没穿外套失去了体贴人的机会。

两人气氛微妙,在路口等车时瞧见一辆商务车过去,车窗刚落下,后座的女人她下午刚见过。

“那是宋小姐的车吗?”

萧长勤没在意那辆车,望了眼车牌才认出,点点头,“对,是她的。”

得了答案,林款款若有所思道:“你们不是一个级别的艺人吗?她怎么会有专车接送……”

“温煦姐一直都受公司的特别照顾,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萧长勤挑出林款款的病句,“怎么了?你也跟岁岁一样,嫌我不成气候?”

他私以为那番话是在拿同公司的艺人在和自己比较,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林款款性格沉稳,开不了玩笑,她慌忙摆手,语言凌乱:“不会,怎么可能,我没有……我相信你有一天一定会红的。”

她像受了惊的小白兔,萧长勤被逗笑,自然靠近,“好啦,你能这么想就好。”

耳朵红透了,林款款不自在地抓着头发掩盖,将话题拉回正道,“只是宋小姐来送票的时候……川哥和岁岁很奇怪,他们还认识很久了你知道吗?”

她仰头向萧长勤寻求答案。

他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而且你说宋小姐跟你一样都是小歌手,可是她却有特殊待遇……我在想会不会跟川哥有关……”

随意揣测人不好,可这事疑点太多,让她不得不忧心。

萧长勤没有女孩子的细腻,将她的忧虑汇成一句话:“你是说川哥包养了温煦姐?”

林款款慌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先别这么武断。”

脸颊和掌心的皮肤相触,温和的鼻息沿着掌纹迸进,绵绵化作风。

闪烁的车灯飞驰而过,唤回彼此的神智。

林款款手腕僵直移开,眼睫轻颤,反应过来的第一直觉便要躲开萧长勤的目光,他出声清清嗓,看向马路对面,“我觉得川哥应该不是那种人。”

“我就是猜猜……”

“何况岁岁各方面条件不输温煦姐,川哥何必……”

他理智的从各方面分析,她也不知听懂了没,“反正如果是真的,我可要找川哥理论,他不能这样对岁岁。”

夜过九点。

绮岁换好衣服,化了个精致的妆,下楼时嘴里还循环嚼着失了味道的口香糖。

路过正厅时不出意料的让梁涉川拦住。

他奇怪地扫视一眼,“还走的了路?”

绮岁双手环抱在胸前,肩上的包带有下滑的迹象,她伸手拨了一下,媚眼如丝,“梁老板是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

梁涉川蹙眉,“不用这样叫我,弄得像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往来。”

半个小时前还被他啃咬到红肿的唇,现在涂上饱满的颜色,一张一合间都在和他叫板。

“睡过给了钱才是恩客,像你这样的……”绮岁嘴角微动,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定量他们之间的关系,挣扎后放弃道:“我不想说的太明白,梁老板懂就好。”

这下轮到梁涉川脸色难看,

他拉住她,抬起下巴指向墙上的挂钟,宛如教训叛逆孩子的口吻,“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要出去?”

“干妈明天要在游艇上开派对,我想早点去帮忙。”

“明天我送你去。”

小胳膊在他手里就是挣脱不开,绮岁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我不劳您大驾,我是早上起不来。”

这个女人对她好,她就更要上纲上线。

梁涉川擒着她的手,将人定在原地,瞧着她穿的高领衬衫,将脖颈遮的一块不留,他轻笑,松开手。

“也好,你就挂着这些……”指腹滑过纽扣与纽扣之间的缝隙,到达敏感的脖间。

绮岁稍有颤栗,想躲,听见梁涉川接上一句,“挂着这些出去好了。”

她脸一白,将他的手拿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放心,我已经洗干净了,保证没有半点禽兽的味道。”

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比伶牙俐齿要讨喜太多了。

高跟鞋猛踩地面,声音拉远了,梁涉川不达眼底的假笑彻底收拢,恢复冷漠的脸。

他上楼,机械的换卡,拨打电话。

今天中了绮岁的计,意外碰到宋温煦,还好有惊无险的化解。

宋温煦也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她发现什么了对吗?”

电话接通,不等梁涉川先出声,她便将矛头直指绮岁,他一顿,“她以为你是我养的情人。”

说这话,他半点不必心虚。

“不怪她会这样想。”宋温煦看向高脚杯内的红色液体,喝过一口,酸甜感在口中泛滥,“老师让我来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来让我跟你做情人的。”

“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

“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叹气,“我跟老师商量过了,既然绮岁发现了我,那我们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见面。”

在电话里谈事时梁涉川总是走神,他房间被绮岁折腾的有些糟糕,口红就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甚至还有换下的裙子在地毯上。

没听见回声,宋温煦焦急的声音顺着话筒循环。

他抓了抓眼皮,疲惫道:“我明白了,如果后续绮岁去找你的麻烦,不用搭理她。”

“难不成她还会把我当小三打吗?”

如果是以前泼辣蛮横的绮岁,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街头暴打小三这种事,她十几岁就干过了。

“总之你小心一点吧。”

薄脆的指甲尖敲了敲玻璃背面,宋温煦似有若无地传了些笑声,“那她要是真的找上门来打我,你帮谁?”

她的口气活脱脱的像是在问女朋友和老母亲掉到河里他要救谁。

这个千古难题,梁涉川可没心思研究,他要包容一个擅长无理取闹的绮岁就够吃力了,不能再有第二个。

“真有那一天,你只能自保了。”

这个答案跟她想的差不多,“洲洲,你比我想的狠心多了。”

结束和宋温煦的电话。

梁涉川由衷疲倦,有力无心感强烈侵蚀着大脑,他重复地将卡换回来,手机开机,难得绮岁会发来信息:【给干妈准备的礼物忘记带了,劳烦梁老板明天帮我送到。】

字里行间总有讽刺意味。

可习惯后倒也甘之如饴,他晚了半个小时才回复:【在哪?】

绮岁:【化妆台左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

化妆台上摆满了她平常要用的护肤品,繁复的瓶瓶罐罐,梁涉川一样也看不懂,白色柜子顶端放着花瓶,美观雅致,却也只是个空瓶子。

他恍然发觉自己逗留太久,观察这些女人的东西做什么,将包装好的礼物拿出来,合上抽屉时无意看见一叠资料——有关宋温煦的。

海面的风要凉上许多,吹拂而过,带着点海水的清咸,却又干净独特。

吹了会儿风,绮岁冷的套上针织衫,很薄的一件,并不御寒。

受邀来玩的人陆陆续续登上游艇,从她身后走过,随意打了几声招呼,迟到的人很少,梁涉川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不是来参加派对,只是跑个腿。

“还不进去?等谁呢?”蒋沅不知何时站到绮岁身后。

她裹了下领口,“梁老板啊,让他给我送个东西,慢吞吞的,还迟到。”

游艇内的欢愉正在逐步开展,欢笑声阵阵,船还没开,他们倒是提前把香槟开了。

蒋沅作为主人要先进去控场,她拍着绮岁的肩,“行,等他来了我外叫人开船,不着急。”

绮岁比了个ok的手势。

海面平静,甲板上的风肆虐,尤其是她站的方位,无奈只好走到船尾去,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侍应生等梁涉川来了带他过去。

秦绻和陈策没等到绮岁,两人便一起出去找她,还带上了唐昭,自从他那次送绮岁回家之后,就彻底被带入这个圈子,想逃也不行。

甲板上绮岁形单影只,低头看着海水的波动,风太大,将她整齐的头发吹散,娇艳的美柔和不少。

海面与天边的交界线正在相融,而绮岁站在中间,成了特别的风景。

“一个人在这干什么?”秦绻走上去将酒递给她。

等梁涉川的事她不想再说第二遍,拿过酒,轻嘬了一小口,回头看向陈策,笑道:“嘴巴好了?”

“托大小姐的福,已经没事了。”陈策翻了个白眼。

“别说的好像是我害的一样。”

“这两个受害人都在了,是你赔罪道歉的好机会。”秦绻意味深长看向唐昭,又不屑地瞟过陈策。

仿佛他只是个赠品。

第十四节

唐昭是他们中间最单纯的,还没发现自己正站在风暴中心。

绮岁对着他抬起下巴,“阿昭说了,他是自己不小心撞了车才骨折的,这罪名不要随便往别人头上扣。”

秦绻惶惑:“你还特意问了?”

“那次……的确是我自己开车不小心……”

老实人适时插了一嘴进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陈策可不认为梁涉川无辜,指着自己的嘴巴,高亢道:“阿昭那事暂且不提,我这个可是真的!”

绮岁用手推开他递来的脸,“那你去找他理论。”

唐昭还是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摸着头,想再问,有人在船舱喊了一声让他进去。

人刚走,秦绻便抵了抵绮岁的手,看着唐昭消失的地方,“岁岁,你觉得阿昭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人啊,各个方面,实话实说长得也不赖吧?”

甲板上只余他们三个人。

彼此又是熟人,聊起天来自然不用顾忌,秦绻在圈子里一直有个吸血精的外号,顾名思义,只要是相貌标志,她又看上了的,都会想办法跟人家发展一段感情。

陈策和绮岁对视一眼,会意。

“干什么?又看上了?”绮岁靠着护栏,感叹道:“这么小你也下的去嘴?给自己积点德吧。”

“说什么呢。”

陈策也在一旁偷笑,秦绻面色回归严肃,“我说的是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策:“这是做上生意了?”

“滚远点,再插嘴我揍你。”

等人的时光无聊,能跟秦绻随便聊聊也没什么不好,绮岁微微点头,“人挺好,别的也没什么特别吧。”

“我刚听沅姨说要把阿昭介绍给你。”

陈策刚到嘴里的一口酒险些喷出来,看秦绻的眼神带着几分滑稽,“你没听错吧?咱们这儿谁都行,就岁岁是有主儿的人。”

秦绻警告地瞪他一眼。

“早两年指不定我还有兴趣,现在没心思。”绮岁摇头,转了个身看着海面。

她拖着腮,记忆里唐昭就是个容易脸红,说话磕巴的小男生,对这种类型的,她是真的不感冒。

“为什么?”秦绻继续追问,跟着转身,正对着护栏,两人一起看着远处,“沅姨说阿昭好像挺喜欢你的,川哥呢?”

不傻的都能看得出唐昭是情窦初开。

踢了踢脚尖的沙,绮岁低头看着轻如尘埃的沙落入海里,被消磨,淡淡道:“他不喜欢我,就是馋我的身子而已。”

这回陈策那口酒可算喷了出来。

不光是因为绮岁豪放的言辞,还是因为刚走过来,听到所有的梁涉川。

海风吹乱他的头发,模糊眉眼的颜色,人站在那里好像神圣的一座雕塑,不喜不怒,周身威严,脸上刻着“生人勿近”。

连带他来的侍应生也傻了,纠结好久才讪讪跑开。

陈策连拽着绮岁的衣角好几下,她才从和秦绻的聊天中抽身,回头,紧接着呆滞。

有梁涉川在,两人纷纷撤回船舱内。

清净了,他将礼物盒抛给绮岁,她还端着酒杯,一只手接的狼狈,“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开始诋毁我的时候。”

他的声音好冷,和海边的风一样。

绮岁不怕,理直气壮道:“谁诋毁你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过来。”梁涉川将手放进外衣口袋,他站姿端正,像老师训斥学生的仪态一般。

慢慢眼里竟然多了些狠劲。

“这里都是人,你不会就因为我说了你的坏话,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我吧?”

她还在油嘴滑舌。

“我说,过来。”

这一次的声音又像钟,低沉环绕,绮岁不敢再忤逆,仗着这是在蒋沅的船上,梁涉川再怎么想撒气也要看地方,她一步分解成三步,磨磨蹭蹭走过去。

梁涉川狠劲愈浓,“你在外人面前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我……不算编排吧?”

绮岁吞咽下一通狡辩。

他们之间身体的默契度要高于语言,性格。

只不过她言语直白厉害,又恰巧让他听见了而已。

她没有半点知错要改的样子,梁涉川将声音压的只有绮岁能够听见,“你那样说,他们会认为我只看外貌皮囊,觉得我是个俗人。”

贴近耳边的气息声弥漫。

梁涉川正要再靠近一步,蒋沅忽然从船舱里出来,弯腰的姿势在顷刻僵住,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想退回去。

绮岁正愁没法脱身,拉高腔调喊了声:“干妈!”

她转了个身,慌忙躲到蒋沅身后,警惕地看着梁涉川,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礼物送到了,你快点回去吧,马上要开船了。”她侧脸,看着甲板。

这类奢靡的派对聚会,梁涉川从不参与,曾经被绮岁拉着来过几次,见识了一掷千金的人群,心底厌恶,身心排斥。

他挂上冷淡面色,面对蒋沅时拘谨地弓背,“那我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没你在,肯定开心。”

绮岁贴着蒋沅的背,在梁涉川抬了两步后嘀咕出声,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到。

蒋沅拍了下她的手,干笑道:“岁岁在我这儿,我肯定让她玩的开心,放心吧。”

打圆场的话让梁涉川恢复温和。

他正要走,又听见蒋沅说:“先进去吧,外面冷,我刚让阿昭给你开了间暖气房。”

“好。”

绮岁乖巧地挽住蒋沅的手,两人一同转身要下船舱,身后被忽略的人却突然出声:“我正巧没事,能陪岁岁一会儿。”

游艇行驶在海面上,风和日丽的天气,海水的拍打声都温柔寂然了些,淡蓝色晕染扩大,漫无边际。

绮岁手里执着一副牌,坐在秦绻和梁涉川中间。

心思早已经随着海水在飘。

小小的暖房内应有尽有,这样的聚会她不是第一次来了,蒋沅的游艇也不是第一回坐,可今天就是由衷的不舒服,而罪魁祸首,就是右手边的梁涉川。

他非但没有下船,还一路跟着她,在一旁正襟危坐,看着他们玩牌。

“岁岁,到你了。”陈策敲了敲桌子,叫醒她。

“我吗?”

她傻了眼,回看桌上秦绻刚抛出来的三张牌,自己没有能压过的,颓丧摇头。

环顾一周,在牌桌上的人除却陈策,大多心不在焉,顾虑梁涉川在,所以玩的不尽兴,有所收敛。

原本就腼腆的唐昭更是,连一眼都不敢多看绮岁。

陈策手里只剩两张王牌,一亮底,“我赢了,交钱,快点。”

他摊开手,几根指头对着绮岁动动。

绮岁思绪飘渺,被陈策吓了一跳,仰起头无辜地“啊”了一声,再回看他手里,果真已经没了牌。

她向来霸道,还没有惨败过。

梁涉川没有参与牌局,对绮岁的傻样倒是忍俊不禁,很轻的一声笑,似有若无。

在绮岁听来就是摆上明面的嘲笑。

她转过头,将不平发泄在梁涉川身上,摊手,理直气壮道:“给钱。”

原本就只是练练手,随便玩,输钱也只是输一点,这点钱绮岁不可能没有。

梁涉川将垂着的下巴轻抬,弧度很小地歪了下,凝视她的眼睛,不语不答。

他本来就不是个会给人面子的主儿。

何况这个人还是绮岁,陈策这帮人一直都知道,绮岁被梁涉川吃的死死的。

气氛凝结。

陈策喉咙滚了滚,忽然后悔赢了刚才那局。

紧张中,唐昭忐忑不安地开口:“要不……我给两份吧?岁岁可能没带……”

“小孩,有你什么事?”

暖房里的空气更紧绷了。

梁涉川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而凝视着唐昭,他没把他太当回事,可他就是要上赶着来讨骂,当着他的面,为绮岁出头,太蠢。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就是有资本,出声后各人的呼吸都低了下去。

只有绮岁还敢跟他叫板,拳头小力度地捶了下梁涉川的肩,“你不帮我给,还不让别人帮我给,讲不讲道理了?”

她还敢在外人面前帮不相干的人说话。

梁涉川心里头烦,不再和绮岁理论,拿出钱包抽了张卡扔给陈策,特意叮嘱他,“玩,敞开了玩。”

那钱顿时成了烫手山芋。

纵然内心惶恐,可陈策还是不能拒绝金钱的诱惑,适时露出一抹狗腿子的笑,“谢谢川哥给面子。”

不光得了钱,还让他免费看了一出一直以来期待的好戏,唐昭挨骂也挨的有价值。

接下来的牌局绮岁像是有意和梁涉川做对,以她的手气不应该连输三场。

游艇在海上漂了很久。

夜色阑珊,暗光下的天色蒙着美丽的落影。

众人登上甲板,由侍者在各处递送酒水,白天最寂寥的地方被热闹填满,前端灯火辉煌,欢笑不绝。

刚吃过船舱内的晚餐,绮岁在暖房内坐不住,趁着梁涉川和别人交谈的时间偷跑上来,才终于摆脱了他一会儿。

侍者送来一杯红酒。

绮岁没有晕船的毛病,可在海上漂久了还是会不舒服,灌下一口酒,微涩感停在喉间。

“喝这个吧?”唐昭从一旁出现。

由于灯光都布在甲板前,后端则只能由船舱内的微光照亮,四周黯淡,又是在海上,视觉感减弱大半。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陈策在一块玩儿吗?”绮岁瞧了眼唐昭手里的果汁。

她哪里是会丢了酒,转头喝这种东西的人,到底是唐昭对她了解太浅。

他腾不开手,以往标志性的挠头动作也不能做,“陈策哥说让我来给你送果汁的。”

“有病。”绮岁脱口而出,把唐昭吓到,她扯扯嘴角,转而揉了把他的头发,发质细软,手感很好,“我不是骂你,我是骂他。”

眼神也像看待弟弟般的慈爱。

绮岁把酒放下,照顾唐昭的心情将果汁接过来,“那我就尝尝。”

她仰面,素白的指头掐着玻璃杯,手腕淡青色的脉络有凸起,妆容寡淡,侧颜却纯净,半点不逊色浓妆时的媚色。

轻浅喝了口果汁,皮下缓慢滑动。

绮岁在鬓前总是会余着一些绒毛碎发,来遮挡不太完美的发际线,光是这点小心思,唐昭看了都觉得喜欢。

“你笑什么?”她喝完睁开眼睛,便看见唐昭在低头傻笑。

他被问的一愣,抿着唇不敢答。

绮岁突然拉住他的领口,将人拖近,咬文嚼字道:“我听说,沅姨要把你介绍给我?”

甲板上温度骤降。

连船舱内都没能幸免,梁涉川和别人聊完天,一转头就找不见绮岁,转了两圈,被陈策告知她上了甲板。

为了将一个未婚夫的体贴尽显,他还特意带了外衣上去。

却撞见绮岁和唐昭耳语的一幕。

梁涉川轻声慢步,巨大的风声和海浪掩住他的脚步声。

走到能听见他们交谈的范围,他停住脚。

唐昭太年轻,或者说太稚嫩,经不起绮岁这种情场老手的一句撩拨,她将他的心思摊在青天白日之下,加重了他的忐忑和侥幸感。

忐忑会被拒绝,侥幸能得青睐。

心脏砰砰跳着,大脑每秒钟都在缺少氧气,他屈伸着发软的指头,“我……沅姨只是开玩笑的……而且川哥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他想说他不敢。

绮岁看出来了,她扯着他的领子贴的更紧,这张干净的脸处处透着青涩。

她弯着眼睛,余光向着不远处的黑影瞥去,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可是……”字音娇媚:“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眼尾在飘,像抓不住的风,

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唐昭脑子里的烟花还未完全盛放,就被一阵裹挟而来的风给吹散,紧贴在怀的女人身子骨软,被猛然拉扯开,几乎倒进了梁涉川怀里。

他不知该看谁。

自己像是来自取其辱一般,担心绮岁会被冻着的时候,她却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在聊什么呢?”梁涉川掐的绮岁皮肤疼,她皱起眉头,仰面看着他紧绷的唇线,清瘦喉结滚动下,吐出骇人字眼,“有这么高兴吗?”

这个问题他白天就问过了。

晚上,绮岁还是一样的回答,“没你在,当然高兴。”

她奋力将手抽出来,惯性下撞到护栏,双眼无辜灵动,补充道:“不过现在你来了,就不高兴了。”

她还真是不怕死,甚至唐昭,也半点没露怯。

这一片偶尔走过来一个人,与前端的喧嚣形成对比,可恰巧是人少,梁涉川的脸面才不会太难看。

“现在聊完了?”他放松面目神经,“可以回去了?”

护栏后就是没入黑暗的海。

波光粼粼,又暗藏危险。

绮岁又往护栏上挤了挤,远离梁涉川,“待会就靠岸了,我还想多吹会儿风呢。”

“把衣服穿上。”

还是她白天的那件针织衫,轻薄,不遮风。

可总比现在细带的银色长裙好,尤其是在唐昭眼下。

绮岁嫌弃地躲开,“用不着,我不冷。”

“我说穿上。”梁涉川强迫性地将衣服搭在绮岁肩上,在她试图挣脱时扣住她的肩膀,“生病了怎么办?”

“我没有那么娇贵。”

唐昭不言不语,清秀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直到绮岁老实下来,他才被梁涉川盯上。

跟外人说话,他永远都是一副冷淡嗓子,“你还站在这干嘛?”

“我……”

“这是你的地盘吗?”绮岁开口为唐昭说话,“人家想在哪儿在哪儿,这你也要管?”

“再问你一遍,进不进去?”

冷硬硬的语气,绮岁更不适了。

她听好话都要考虑半天的人,怎么可能会低头,像反扑的小动物,眼神和肢体都在叫嚣,“不!去!”

冷风宛如在海水里泡过,清咸又湿冷。

吹过时绮岁不自觉抖了下肩,再抬头,梁涉川已经迈开沉重地步子往船舱里走。

甲板上的剪影凄清,人走远了,周身的气压还是低的不行,令人胆寒。

绮岁出了下神,由唐昭清冽的声音唤回:“川哥没事吧?是不是生气了?”

“不用管他。”

船舱里越来越多的人出来看风景。

夜晚的海面不似白日的绮丽,更干净,更轻缓,因为有风的缘故,温度的确是刺骨的。

静默着站了会儿,绮岁忽然将胳膊架在护栏上,她拖着下巴,感叹道:“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

“我帮你去拿?”唐昭歪头,看着她的侧脸。

“好啊。”她指指甲板前端,“记得去找秦绻要,我只抽她那个牌子的。”

“好,你等会儿。”

唐昭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要为她效劳,绮岁不必排斥,可惜她不是真的想抽烟。

唐昭刚走,她小步回到船舱内,由于大部分的人都在甲板上狂欢,船舱成了人最少的地方。

沿着小隧道找到白天组牌局时的暖房。

那里温度适宜,暖风要比冷风更让人舒适,风景虽美,到底还是狭小的房间,更有安全感。

暖房的门没锁,绮岁推开门,梁涉川就坐在中间,手指间夹着一副扑克牌,循环打圈。

绮岁进来,他程序化的动作戛然而止。

门被她上了锁。

梁涉川冷笑挂在嘴角,不咸不淡道:“不是喜欢跟那个黄毛小子一起吹冷风吗?还进来干什么?”

“吹久了,偶尔也想进来暖和暖和。”

船舱内的底板很空,高跟鞋底敲上去,响声空洞。

近了,绮岁银色的裙摆和脚背上缠绕的鞋带晃在眼里,每一帧都又纯又美,像是催化剂。

她细软的腰肢轻折,堂而皇之地坐到梁涉川腿上,胳膊顺势揽住他的脖子,轻吊上去。

“怎么?”他扶住她,远离身旁坚硬的桌板,“觉得唐昭没意思了?”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无聊吗?”

绮岁轻咬声线,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就那么亲了上去,不偏不倚,是梁涉川温暖的唇角。

以他的反应速度,怎么样也是可以躲开的。

微妙的化作作用在升温,扶着腰的手改为捏,围困的绮岁左右难逃,她强装冷静,“这里可是船舱……他们待会就回来了。”

“我看谁敢进来。”微小的音色有一丝慵懒,梁涉川臂力苍劲,捏着她的腰生生改了坐姿。

绮岁面对面坐在他的腿上。

梁涉川下巴的那块骨头硌在她的肩颈,他闷声道:“你不是喜欢刺激吗?”

暖房在船舱内是单独隔断出来的一间。

隔音效果并不好,尤其是四周处于安静时。

唐昭拿了烟回来找绮岁,路过暖房,脚却再迈不动一步,不知不觉中,手上的烟被捏了个稀碎。

游艇靠岸的时间在午夜十一点钟。

潮水涨的厉害,海面的浪潮逐渐汹涌,再徘徊下去只怕一时半会也难停住。

来时都是分批次上船,离开时却全部拥堵在了出口,推搡打闹,乱作一团。

绮岁喝了点酒,好在待会有梁涉川开车,并不着急,她被他紧紧牵着,站在出口旁的护栏内。

腰沿着尾椎骨的酥麻都未减,尤其是还依偎在梁涉川怀里装恩爱,这点更让她难受。

“你别靠这么紧。”绮岁蹭着护栏躲开些。

梁涉川收敛许多,只牵着手。

轮到他们下船时,取烟未归的唐昭才迟迟赶来,他跑的气喘吁吁,扶了下护栏边,像炫耀似的举起烟盒,“岁岁,烟……”

吞咽了口干涩的嗓子。

“烟找到了,”他断断续续着:“但是刚才回去,你就不在那边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刚才在做什么,只有绮岁和梁涉川两个人知道。

心虚感油然而生,她尴尬地笑起来,接过烟,“谢谢啦,害你跑来跑去,都没时间跟他们玩。”

“没事的,反正下次还有机会。”唐昭像是真的没心没肺,歪头看着梁涉川,“川哥下次也会来吗?”

如果不是他眼神纯净,模样明朗,他真的会以为他是在挑衅。

“你想我来?”梁涉川吐字冷峻。

唐昭用力点头,“当然了,虽然川哥脾气不好,也不参与我们,但是还是很高兴见到你的。”

就是这个人,在他面前,打绮岁的注意,现在还敢说这种话。

“我不高兴见到你。”

梁涉川直言不讳。

绮岁碰了下他的腰,对着唐昭笑道:“先下去吧,大家都走了。”

“好。”

唐昭走到了他们前面,他沿着边走,扶着把手,台阶两旁的护栏不像在甲板上那样安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走下两节,往下望还是黑黝黝的海水。

被夜晚吞噬了原本的颜色,波动中,如同吃人的怪物。

梁涉川紧跟在唐昭后,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转身用忧愁的语气说:“我好像有东西忘在船舱里了,我回去拿一下。”

往上走,梁涉川就要让开一些路,他偏头,脚步也小。

唐昭在狭窄的空间里走本就不方便,只好改为侧身,与梁涉川同一个阶梯,他下,唐昭上。

两人错开的刹那,梁涉川脚下鬼使神差的踢到了什么,身形摇晃,下意识要抓扶手,却忘记了唐昭的存在,刚碰了下他的背,人便直直翻过护栏,掉了下去。

人体落水的声音沉闷,溅起浪花。

走下游艇的人群闻声回头,蒋沅作为领头自然最为紧张。

胆寒一秒,落入浅海中的唐昭不会游泳,手脚扑腾了几番,呼救声淹入水中,呛进他的肺腔。

变故来的突然,可绮岁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是梁涉川推了一把,唐昭才掉了进去,她瞪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梁涉川拧着眉,“什么我干什么?”

他是当事人,最清楚自己那点碰触的力气,还不足以把唐昭推下去。

绮岁没时间听他狡辩,“别说了,先下去救人!”

那边蒋沅已经叫出船舱上的搜救员,朝着唐昭落水的地方抛了救生圈,水性再好的人也比不过专业的,还轮不到绮岁,搜救员便跳下了水。

她被梁涉川拉紧,不准她靠近护栏,“已经有人下去了,你着什么急?”

“放手!他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这样报复人?”绮岁甩开他,气息冷冰冰的,“我刚才已经去哄你了,还帮你……”

她喘着破碎的气。

说的喉咙阵阵哽咽,半个字也出不了。

但梁涉川知道她指的什么,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何必在事后给自己立牌坊,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行啊,这么快就开始替他说话了,刚才还真是委屈大小姐了。”

他甩开绮岁,快步越过人群。

蒋家别墅。

二楼客房外,私人医生刚给唐昭开了药,“呛到了些海水,好在肺部没有受损。”

“没事就好。”蒋沅松了一口气,等她送走医生回来,绮岁还站在房间外。

走近了,她细声询问,“怎么不进去看看阿昭?”

“不好意思。”绮岁老实答,毕竟梁涉川推他,是她亲眼看到的事实,她也不想替他道歉。

“你还会不好意思?”

房门虚掩着,任何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杯子摔碎,自然也听得到,蒋沅和绮岁对视一眼,她推推她的肩,“进去看看吧,这事是不是小川做的先不说,就算是,阿昭也怪不到你身上的。”

没有斟酌太久。

绮岁点点头,敲了下房门,“阿昭,你还好吗?”

被咸涩的海水呛了很久,唐昭的喉咙有损,出声时沙哑又脆弱,他咳了一声,“我……我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

“你方便吗?我进去帮忙收拾了。”

“嗯。”

来时的衣服湿透不能穿了。

是蒋沅随便拿了换洗的衣服,纯白色,没有男女之别,只是白色将唐昭的脸色衬托很是虚弱,就连眼里都是涣散的,没有意气风发的样子。

绮岁很少对人温柔,这却破了例,对唐昭温柔笑了笑,半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还难受吗?好像喝了很多海水,要是感冒发烧要早点跟沅姨说。”

“还好,只是有些冷。”唐昭说着裹紧了身子。

他由高到低,欣赏着绮岁脊背上骨骼的走向,她的裙子贴身,将曲线完美描绘。

藏在棉被下的手攥紧了,他用气声轻笑:“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川哥不会担心吗?”

绮岁拾掇的手顿了下,继而仰起干净的脸。

这里不是船舱,更不是湿冷的甲板上,光线充足,细看,她淡雅却精致的妆,竟然有几块斑驳,是被水擦过,补妆工作没来得及而至。

唐昭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站在暖房外的时候,听的一清二楚。

“阿昭,你老实告诉我,你掉下水,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梁涉川推的?”

她字正腔圆,和出现在晚间的新闻台时腔调一致,很有感染力。

唐昭眼神摇晃,却是因为恐惧,他紧着后槽牙,不出一字。

“当时的情况……”

唐昭的紧张程度呈现在方方面面,白炽灯打在他的脸颊上,连皮肤都是透明的,脆弱的像张白纸。

他低头捏着手指,堪堪挤出几个字眼,“我确实也分辨不清了,可能是脚下打滑,不小心掉了进去,跟川哥……”

“他不是碰到你了吗?”绮岁随便收拾了地上,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继续追问:“你没感觉到?”

唐昭茫然摇头,“可能真的是我不小心……”

欲言又止的状况是绮岁最不喜欢的,但她更不想靠自己的判断冤枉好人,眼神干净了些,“你如果真的是这么想的,那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这件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也并不想追究了。

无论是不是梁涉川的错,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也已经认定了是他,好在唐昭安全,这事才不会闹的太大。

绮岁才起身,唐昭拽紧了衣服,哑着嗓子喊她:“岁岁,你不用为了我跟川哥吵架,我听说他其实脾气不好,我不想让你为难。”

“你不是说落水跟他无关吗?”

“我......”

他一个男人却总是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可怜样儿很重,绮岁可没有爱哄人的癖好,她叹了口气,“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早点睡吧。”

凌晨的出租车很少,蒋沅便派司机开车送绮岁回平潮公馆。

到公馆时里面还亮着灯。

两三个佣人,包括管家也在,都在忙着收拾满地的瓷片,入口处一片狼藉。

瓷片上的花纹很眼熟,绮岁多看了两眼,分辨出是每天摆放在入口处的柜中的花瓶,放了好些年,还是梁珏山前两年在南方淘来的。

“小小姐。”管家回身看到绮岁,“你可算回来了。”

困倦感使得她精神萎靡,眼皮沉重,只想去睡一觉,轻轻应了声便要上楼,老管家却快步追了上去,并嘱咐绮岁小心脚下。

他淡着声,尽量不让绮岁觉得烦,“小小姐,你们又吵架了?”

“怎么了?”她小步越过脚边的瓷片。

那东西虽然脆,可划到脚,也够疼的了。

管家看看地上,又看看楼上,“东家刚回来就把花瓶给打碎了,又一直闷在书房,我怎么叫他都不吭声……”

“记得让他赔。”

“什么……”

停在楼梯口,绮岁半耸拉着眼皮,指了指地上,语气很淡:“花瓶,很贵的,记得让他赔。”

说完潇洒地转身上楼。

老管家面如死灰,收拾干净也快到了准备早饭的时间,他干脆不睡,一直守在梁涉川房外,等早餐准备好,才敲门把他叫出来。

梁涉川在书房将就了一晚上,腰酸背痛,不想让管家为难,直接说:“我换了衣服就去吃。”

餐厅的气压创了有史以来的?新低。

往常就算是绮岁故意找茬和梁涉川吵架,都没有这么紧绷过,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其他食物一概不碰。

一杯牛奶快喝完,绮岁忽然穿着睡裙下楼,睡眼朦胧,看不清左右,她才踏进餐厅一步,梁涉川便重重放下牛奶杯,一言不发地离开。

从绮岁身边走过,一眼也不看她,她照样没心没肺地坐下吃东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吃完上楼补觉。

公馆内的氛围焦灼不堪。

梁涉川也犯了夜不归宿的大忌,老管家提心吊胆想着要怎么帮他跟绮岁圆谎,她知道,却不闻不问。

要做早间新闻,绮岁起了大早,走去停车坪的路上遇到一晚未归的梁涉川,两人擦肩而过,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绮岁是骄傲的孔雀,连头都没有回一个。

梁涉川回去时被老管家截住,他这两天为他们的事,头发都熬白了好几根,黏在梁涉川身后上楼。

语重心长道:“东家,你昨晚去哪儿了?”

梁涉川开着门,听管家说话,自己自顾自地换衣服,解开袖扣,“谈事情,太晚了就在酒店睡了。”

“你下次有事情不能回来,提前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不然绮岁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交代……”

“她问了?”

领口处的扣子很紧,越解越烦躁,直到听到管家说:“没......她说......随便你。”

连着丝线,纽扣被拽下来,可怜地躺在梁涉川手心,他喘了口粗气,“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好。”

管家应承着,顺带帮忙把门给带上。

还没走多远,房间内便传出一声物品落地声,他摇摇头,不敢再近半分。

流动性新闻播报绮岁做的很好,很快被提拔接手了一档专业性极强的经济新闻,和她搭档的恰好便是谢顷河。

却也只止于工作关系,不冷不热。

比起原来的工作,现在的固定节目要轻松不少,绮岁仍然有大把时间吃喝玩乐。

作息时间不同,细算下来,梁涉川因为赌气,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和绮岁同桌吃过饭,顾也看了都心急如焚。

他开车转过平潮公馆的最后一个路口,眼神有意无意在打探梁涉川的心情,他今天还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师哥,明天没有什么事要处理,要不你带绮岁出去走走?”

那个名字实实在在触动了梁涉川的敏感神经。

他蓦然睁眼,深邃凌厉,“你很闲?”

顾也要注意路面,还要挖空心思去想办法让他们和解,精神高度紧张,“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们怎么了?”

简直是送命题,他扯动嘴角假笑一番,正要补充,车子快开到公馆门口时被一辆陌生车子堵住,这条路并不窄,要行驶过去是没有问题。

可顾也是要把车开进去,那辆车便是在堵路了。

他将车缓慢停住,张望道:“这车没见过啊,怎么堵在门口?”

话音才落,绮岁从陌生车辆的副驾驶上下来,一举一动都格外招摇,这不是第一次有别的男人送她回来,却是第一次被梁涉川撞见。

绮岁弯腰冲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很快露出甜美笑意,她刚走了两步,车里的男人忽然追出来,像邀功请赏似的掏出一只盒子。

男人的面孔陌生,却又似乎见过,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也只有那批人,才有胆子站在家门口,跟绮岁纠缠不清。

顾也等了许久,等到男人拿出盒子里的手链帮绮岁带上,她踮脚凑近男人的脸颊,距离近的快要亲上去。

“顾也。”梁涉川目视前方,冷声冷气出了一句:“撞上去。”

第十五节

车头和车尾相距很短。

顾也还存有一丝理智,他僵直打转脖子,去确认梁涉川的话,“师哥......这不好吧?”

“让你撞就撞,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是他那个车好像不便宜......”

不远处的两道人影还在耳鬓厮磨,也无人注意到跟进来的这辆车,梁涉川深呼吸:“我能赔不起吗?”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顾也点头,将车倒出一些,模拟出如同追尾的意外,他一鼓作气踩下油门,撞击声在耳边炸裂,前方车辆的车尾灯闪烁几下,明明灭灭。

车头和车尾一块都不可避免的凹陷下去一块。

顾也惯性的前倾一下,坐正后,严肃问:“这样......可以吗?”

不等梁涉川回答,站在公馆门口的两人已经停止了“感情培养”,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爱车被撞坏,恍惚前进一步走来。

“师哥......接下来怎么办?”

梁涉川整理衣袖,半开车门,他面色慵懒冷淡,一点不将这出自己教唆的事故放在心上,漫不经心道:“你跟他协商,我先回去了,该赔多少钱就赔。”

“可是我......”

“哦,对了。”他顿住即将伸出去的第二只脚,“再顺便警告他,下次再敢来,撞的就不止是他的车了。”

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梁涉川一步不曾停留,径直赶上去找绮岁,他忍她够久了,一个唐昭而已,哪里值得她摆这么久的架子,天天变着法的让他难堪。

绮岁慢悠悠地晃荡在碎石小路上,毫无防备的被梁涉川抓住手,狠狠拖拽着停下。

“绮岁,你好大的本事。”

抬起来的手腕上挂着崭新的手链,是刚才那个男人送的,不是昂贵的东西,却重在心意。

梁涉川从齿缝中挤出那几个字,绮岁听了神情不改,容情淡淡,连眼皮都懒得冲他抬,侧头,看着泛黄的树梢枝头,“有事没事?”

“你在家门口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你说我有没有事?”

那手链叮当作响,从绮岁的手腕上滑到梁涉川掐着的虎口,冰冰凉凉,他碰到就来气,强硬地要扯下去扔掉。

绮岁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想阻止却已经晚了,手链生生被梁涉川拽断,手举过头顶,让绮岁怎么折腾也摸不到。

她气红了脸,喘着短气,“那是我的东西,你讲不讲理?”

“你想跟我讲道理?”

梁涉川被气笑,手往后一挥,断掉的手链被抛出,落在小路两旁的草地中,范围巨大,想找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绮岁咬着牙,愤愤不平:“你不要脸。”

“我哪里不要脸?”他空了手,能继续禁锢住她,按着人在原地,“你带别的男人到家门口,我还没有骂你,你倒是会倒打一耙,送你个破玩意就当宝贝儿了?”

“关你什么事?”

她还在跟他撇清关系。

这附近刚撒过水,湿意中浮动的草香黏腻。

梁涉川止了下呼吸,声线冷沉,“你说关我什么事?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拉着别人在我眼前晃,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是要浸猪笼的知不知道?”

绮岁哭笑不得,“好啊,你抓我浸猪笼吧,只要我多活一天,我就不可能让你诚心如意的。”

“他们有什么好?”

这句话问的尤其认真,仿佛是真诚的在寻求答案,语气温柔,要不是她了解梁涉川的为人,还真以为他是爱自己。

她倨傲地抬起头,“反正比你好,比你体贴,比你温柔,比你说话声音小!”

梁涉川眯起眼,似笑非笑,“你有病吧?声音小算什么好?”

“他们还不会骂我有病。”

“你安分一点,我也不会骂你。”

口气像是施舍,绮岁最不需要的就是施舍,她偏过头,“之前不是说好了,只是表面上的关系,现在何必装的好像很在意我的样子,梁老板,你入戏太深了。”

当初那样的话的确是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不假。

可现在计划有变,掺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究竟是局中人还是局外,分不清楚。

梁涉川的迟疑结束,他的声音缓慢而沉重,缠绵似的叫出绮岁的名字,“我考虑清楚了,既然要跟你结婚,过一辈子,何必弄的像仇人一样。”

“就这样?”绮岁觉得好笑。

他摇头,“不止,我们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还回到以前那样,行吗?”

果然,每每提起订婚之前,绮岁的戾气和羞愤是从骨头缝里流淌出来的,她是个憎恨欺骗的人,尤其是爱人的欺骗,而梁涉川,恰巧两样都占了。

她只字不语,让面前的人享受眼神的凌迟,转身想走又被梁涉川从背后抱住。

绮岁能看见他的侧脸,明朗清晰,呼吸薄弱,手臂有力地箍住她的腰,“骗你是我不对,我现在跟你道歉。”

打一巴掌再给甜枣,这事他做的得心应手。

绮岁拼尽全力从梁涉川怀里挣脱,她退后几步,红着眼睛瞪他,“我们之间,只有那件事过不去,你如果不提,我就想不起来,也不会计较。”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他想问她还要怎么样,想骂她不知好歹,恶劣的措辞现在不能用,要通通憋回去。

“我也可以不接受你的道歉。”绮岁毫不留情地骂回去。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的事多了,你能照办吗?”

她鬼主意再怎么多,不过是些整人玩的把戏,在梁涉川眼里一律降级为小孩子过家家,从不用放在眼里,考虑完,他凝重地点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用不着。”绮岁伸出手,指着身旁那片草地,“先去把我的手链找回来,并且要完好无损的。”

梁涉川温和的脸色顷刻绷紧,“那是别人送的,大不了我再送你一条。”

“你刚才还说要照办,我就要自己的,谁稀罕你的臭钱。”

是不稀罕,不稀罕最好,他摊开手掌,面无表情,“好啊,不稀罕的话把你之前输给陈策的钱先还我。”

绮岁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毛不拔,用气声骂了句脏话,转身就跑。

深秋时有一场特级台风会降临京都。

这是从林款款嘴里听说的,她调到天气台后每天都会和绮岁提前分享天气情况。

管家早早的将名贵花草搬到花棚内,预防这场台风,并且在早餐桌上不停地唠叨要绮岁早点回家。

她吃完一颗水煮蛋的蛋白,蛋黄放在盘子里,不耐道:“秦绻今晚在城南的酒吧开业,请我去捧场,就不回来……”

一句话卡了碟。

梁涉川忽然伸手捞走她不吃的蛋黄,很迷你的一颗,他一口吃完,津津有味,“酒吧而已,有什么好捧场的?”

自从他单方面宣布要和解之后。

不光吃饭时会迎着绮岁的口味,就连她上班都会抽时间接送,在外人看来体贴入微,可在绮岁眼里,就是别有所图。

她眉尖微皱,基本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说酒吧的事,“你就这么喜欢吃人家的剩饭?”

梁涉川不否认,理由是:“浪费不好。”

“也是,你一个从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儿,是应该节约粮食。”

比之前压抑的气氛更怪异的是,无论绮岁用什么难听的话堵他,让他面上无光,他都不会生气,总是淡如水地冲她笑。

这样的转变,老管家和顾也都目瞪口呆,还在背后讨论过,梁涉川是哪根筋没搭对。

四五点钟,台风掐着点登陆。

乌云朵朵压在上空,将光遮的不泄一丝,地面的尘土被风卷动,和落叶一起形成了无数个小风旋。

绮岁结束工作走出大楼,风衣的一角便被掀起。

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出租车变得抢手,她等了好长时间才打到车,城南又远,到秦绻的酒吧时已经晚了半个小时。

台风大作,刚开业的酒吧门也不得不关上,里面的热闹却半点没受影响。

秦绻做老板,有很多事情要忙,来不及招呼绮岁,她只能先找到有熟人的位置坐下来,沈家两姐妹两张嘴,吵着今晚哪个驻唱歌手样貌优越些。

有唱歌的地方就不能少了萧长勤。

他凭着自己跟秦绻那点不咸不淡的关系,带了整个乐队来演出,从后台跑过来,坐在绮岁身边。

左右张望完,随口问:“款款呢?怎么没带她来?”

绮岁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她伸出指头点点他的脑门,“我是你用来把妹的工具吗?你就算把妹也别盯上款款好不好,人家跟我们不一样。”

“她又没多长一只眼睛。”萧长勤拖着下巴,仔细思考,“难道她是兔子精幻化人形?”

绮岁憋了口气,上下循环,汇成一个字:“……滚。”

坐在一旁的沈家两姐妹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妹妹伸长了脖子,古灵精怪的,“把什么妹?看我行吗?”

他们玩笑开惯了,都见怪不怪的。

萧长勤一甩手,“边儿去,我认真的。”

“谁都行,就是款款不行。”绮岁下了最后通牒,也不想费功夫跟他争辩。

窗外黑透,酒吧内场的灯光纷呈,折射在四周,落在她背后,头发也染了五颜六色的光。

有些杂乱的歌声从音响里跑出来,迷惑了大半的听觉。

萧长勤只好靠近绮岁一些,贴耳问:“为什么不行?你还能限制人家的恋爱自由不成?”

绮岁白他一眼,“你自己说说,你那些前女友多的都能开一个学校了,专门教像款款那些无知少女,怎么辨别你这种渣男。”

“怎么能这么说……”

“滚,再废话拔了你的舌头。”

台上那边正在催萧长勤,他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我不管,我追定了,你别在款款耳边说我以前的事就行。”

这回绮岁骂也懒得骂了,翘起鞋尖踹了上去,正中小腿,痛的萧长勤连忙跑开。

今天一见,听了这些话,绮岁才真正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事,起初只当玩笑话,没想到萧长勤却是认真的,倒伤了脑筋。

秦绻抽空过来时绮岁还在发呆,她抢过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发什么呆呢,陈策跟唐昭他们在楼上玩,你们也去吧。”

绮岁兴致不高,“算了,我听萧长勤唱完就撤了。”

“别啊。外面台风那么大,出租车都不走了。”

这倒也是一个问题,漫天的沙土模糊在窗子上,夜晚的星空灰蒙蒙,像是牢笼。

秦绻靠在吧台,低头看绮岁,小声询问她:“怎么?又跟那尊佛吵架了?”

“高兴的场合,别提他。”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台上萧长勤和乐队已经准备完毕,他弹出第一个音节,那是流行民谣的年代,赋予灵魂的音符和歌词中的故事,在这里大多人听来都是无病呻吟。

因为是萧长勤,大家才都给了面子,捧起场来,氛围很快变得和暖。

绮岁也看到台上去,灯光很朦胧,浅浅暗暗,像是唱进了心里,照进了心里,模糊不清。

她突然说:“他最近也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暂时可能不会再跟他提退婚的事了。”

秦绻的诧异通过五官全然表现,毛孔都张开不少,“岁岁,你忘了他以前……”

“我记得!”绮岁缓慢眨眼,光合柔软,“我也没有原谅,我只是不想折腾了,很累。”

“不后悔?”

“暂时不后悔。”

劝说放现在很是苍白,秦绻干脆换了别的方式,她靠近绮岁身边,声音融化在歌声中,“那我们来打个赌,你现在让他冒着台风来接你,你看他会不会来?”

“这有什么好赌的,来了又怎么样?不来又怎么样?”

“看他有多少耐心和真心,何况,你不是也咽不下那口气吗?”

光影有一半留在绮岁美艳的侧脸,剪影朦胧,她想了很久,复又望了眼窗外肆虐的风和暴雨,才拿出手机,给梁涉川发了信息。

手机在吧台上亮起来。

不需要解锁,就能看到信息内容:【我在秦绻的酒吧,现在来接我,我可以考虑原谅你千分之一。】

很小女孩的口气,宋温煦看完笑起来。

”在笑什么?”梁涉川从洗手间出来,将手指擦干,歪头看向手机,眼中的温和失踪。

“这么快就上钩了?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待看清绮岁发来的信息。

梁涉川拿下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收了手机,不为所动道:“谁知道又在打什么鬼注意,再找不出比她还精明的女人了。”

宋温煦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来,反讽道:“可她女人,再精明的女人一旦对你动了真心,也会变成傻子。”

“绮岁不会。”

“她会的,不然来打个赌?”

外套穿好,他还要赶着去接绮岁,却不显匆忙,平静而淡然地看着宋温煦的眼睛,回答她的问题,“没什么好赌的,她要是信了当然最好,不信我也会想办法套话的。”

微薄的眼皮稍眯了下,宋温煦笑道:“你有办法就好。”

“好了,我要去接她了。”

台风和暴雨夹杂在一起,天灾的力量无法忽视。

街道上除了零落的几辆车子外,没有行人,路面的广告牌在风中摇摇欲坠,枯叶散落了一地。

这种情况撑伞没有半点用,梁涉川只能淋着雨去找车子,雨水如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运作的疲劳,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他只能降低车速。

路上每一辆车子都是小心翼翼行驶在风雨中。

树枝被风吹断,挡住一半的路面,不远不近的一段路上崎岖坎坷,足足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能耗尽人全部的耐心。

梁涉川将车停好,各处车窗上涌动着水流,空气清冽。

他给绮岁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准备打第三通时她自己先回了过来,那端的音乐震痛耳朵。

梁涉川不自觉拿远了些。

蹙眉听着她说:“我要等会再走,你在外面等会儿,不准进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等多久?”他嗓音凉了。

绮岁站在二楼的窗口,密封的玻璃窗外风声大作,偶尔伴随着几道惊雷,刚行驶至楼下的黑色轿车孤零零的亮着灯。

她看不到梁涉川坐在车里是个什么表情,总之不会太高兴,语气不变,“不知道,玩够了就回去,你就一直等着吧。”

言罢,天空闪过惊雷。

将绮岁吓得不清,险些惊叫出声,出口的紊乱气声倒是被梁涉川听到,他的嘲笑隐约在耳,“总要有个时间吧?难不成你要玩到明天早上,我也要等?”

“你不是要跟我道歉吗?”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雷电有感触似的,绮岁每每开口刁难,就会恰巧闪过,稍纵即逝的青白色光从她视线内闪过,宛如漆黑的夜破裂出巨大的口子,雨水和风顺流而下。

她掐着手指,心口起伏很重,“当然有,你想让我接受你的道歉,那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闪电划过,接踵而来的雷声让她瑟缩了下肩膀。

梁涉川从窗外往天上看,调笑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可绮岁才不管,蛮横无理道:“我不管,你等着吧。”

挂了电话气喘吁吁。

最后一句话音量没有刻意收敛,反而引得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陈策摇骰子的手顿住,怔愣完开口道:“让谁等着啊?”

“还能有谁?”秦绻吹了吹指甲,跑到窗口,果然看到楼下停着梁涉川的车。

她感叹完,唐昭也跟着看过来,抢先去猜:“是川哥吗?怎么不让他上来?”

“上来?”

秦绻搭着他的肩,“他上次敢把你推海里,这次就敢把你扔下去,你不要命啦?”

“别提上次的事了。”绮岁收起手机,只是在窗边站了会儿就冷的不行,颤着声线,“唐昭说了不是他,他也没那么无聊。”

“呦,这你就信了?”

他们三言两语闹起哄来,最后还是将火引到梁涉川身上,还有人提议借绮岁的手帮唐昭出气。

她没有不答应,也没说答应。

毕竟让梁涉川从市中心冒着台风赶来,又把他晾在车里,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折辱,再重,她没有把握。

秦绻撞了下唐昭的肩,疯狂给他递眼色,随口问:“这事还得问阿昭的意思,他想怎么样?”

“我?”唐昭指了指自己,摇头否认道:“掉海里那次跟川哥真的没关系的。”

“怎么跟陈策混这么久,脸皮还这么薄?”

深觉得他无趣,秦绻摆摆手,将目光放在绮岁身上,“岁岁?你说呢?”

包间内很吵,耳边循环着噪声和嬉笑,五颜六色的灯光斑点在摇晃,绮岁头晕目眩,转头看着窗外,漆黑一片,路灯杆在台风中甚至有些不稳。

时间愈发晚了,外面恐怕没有什么人。

那辆车里,梁涉川却没有再打一个电话来催促。

她低头,苦笑:“说什么?”

看表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心软了。

哪怕梁涉川这半年来没少对她严厉呵斥,冷言冷语,有时甚至用难以入耳的词汇来辱骂她。

可只要想到放他一个人在风雨里这么久,心就软成了一团绵砂,被情绪捏成任意形状。

没有被其他人的话教唆,绮岁忍不住心下的焦灼,她站起来,想要越过秦绻出去。

她忽然拉住她,眼神凝重,摇头劝阻:“别这么沉不住气好不好?”

两人之前商量好了,想要挫挫梁涉川的锐气,就先让他等三个小时。

这才过一半,他还没走,绮岁倒先坐不住了。

“我去洗手间。”她淡声解释。

秦绻的手没放,“少骗我,一看你就是要下去找他,这才第一关你就过不了了?怪不得给他欺负。”

他们的争辩声给陈策那伙人听到。

他举起手,将绮岁推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叫唤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现在川哥就在楼下等岁岁,咱们猜猜他能坚持多久,下注下注把身上最贵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们聚到一块玩本来就是图个热闹。

从前这种无意义的赌注也不少,更没人会觉得绮岁会不开心,她被秦绻拉着坐下,看着一帮人七嘴八舌起来。

在温室中的人自然体会不了风雨中等待者的辛酸。

绮岁心头杂乱,等待时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一直到凌晨四点,许多人已经昏昏欲睡,喝醉了酒躺倒在一旁。

秦绻的意识也不清楚,她轻手轻脚站起来,悄悄打开门,没有吵醒任何人。

绮岁将门带上,昏暗寂静中,唐昭眯着的眼皮微掀。

三个小时前的喧嚣逐渐被时间磨灭。

楼下舞池内人烟寥寥,几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还在岗位上,音量也调小了许多,再有两个小时,酒吧就要打烊,台风减弱,雨倒是未停。

走廊森暗无光,延伸到尽头,绮岁将门关好,一举一动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她这样性子骄傲的人,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心软,尤其是对梁涉川心软。

低头看着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

暴雨之后湿冷的空气似乎穿过墙,室内都染上很重的阴冷,绮岁的外套落在包间里,冷的微颤了下肩膀。

思绪不清时,身旁忽然冒出一声压抑的清嗓声。

她站住脚,缓缓抬起头,流光变幻的景观中,梁涉川倚靠着墙面,一动不动,淋过雨的头发半潮不干,眸光掩在发尾下,意味不明。

是他,没错。

可他应该老实在车里坐着,而不是略显狼狈地站在这,仿佛是在守株待兔。

绮岁眼眸僵硬,后退一步,“你怎么在这儿?”

梁涉川是有些冷到了,他碰了碰鼻尖,将那抹酸痒驱逐,声音是不健康的沙哑,“玩够了吗?”

让他在台风夜里等了四五个小时,她真干得出来,坐了那么久,腰都僵硬,再干等下去,他不是冻死,就是熬死。

左右看了两眼,绮岁拉着梁涉川躲到洗手间门口,她可不想在秦绻他们面前丢脸。

“我说的是让你在车里等,没让你上来!”她理直气壮的,刚才那点愧疚感已然不见,“你上来多久了?”

“不久。”他淡声。

“不久是多久?”

他有意要耍她,舔了舔后槽牙说:“秦绻这儿真不怎么样。”

他还在这吃了一顿饭,根本没有在车里白白坐几个小时,既然没有,这份等待就是大打折扣的。

没有一头热的跑下去,是绮岁今晚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她冷哼一声:“想也是,梁老板身娇肉贵,怎么样也不可能让自己吃亏的。”

亏的她还以为他真的在雨里等自己。

绮岁恼怒不止,扭头要走,梁涉川及时把人拽回来,在车里有暖气也冷的不行,他捏捏疼痛的嗓子,“骗你的,刚上来。”

“真的?”

“嗯。”

绮岁大概真的会变脸,瞬间甩开梁涉川的手,宠辱不惊,“那也是你应该的,是你自己要道歉,不是我逼你的。”

“我知道。”他的形象高大了不少,便显得是绮岁在斤斤计较。

她冲他撇嘴,“最近吃错药了吧你,我要回去了。”

这份善解人意和豁达让她不解,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洗手间外明亮,梁涉川笑时眼角上扬,透着很淡的温柔,“还去?不回家了?”

绮岁走了两步,回头冲他扮鬼脸,“去拿衣服,你想冻死我啊。”

她纤瘦的身影拉远,冷光模糊了棱角。

走出安全距离,梁涉川装出来的温柔和笑容全盘收回,面若冷霜地睁着眼睛,散光令视线开始失帧,模糊,只余光点在收缩。

突兀的人影骤然出现,他站直了些,近视眼的缺点在此刻暴露无遗。

人走近了,梁涉川才从记忆中搜寻出这张脸。

他姿势不改,甚至没把唐昭放在眼里,本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可人却站在面前,不再走动。

唐昭清秀的脸被光线笼罩,很是阴翳。

他微微阖动嘴巴,“川哥,在等岁岁吗?”

只有陈策那伙人才会这么称呼梁涉川,唐昭已经混到了他们中间。

“不然呢?”他语气很不好。

直觉唐昭不像表面那么单纯无害,相反,这种人反咬的那一口,往往是最疼的。

唐昭有模有样地回头看了一眼,说:“刚才秦绻拉着岁岁呢,估计一时半会过不来。”

“你有事?”

这显然是不想搭理他。

扮猪吃老虎的人都有相同的特征,用干干净净的眼神,说最厉害的话。

唐昭摸了摸脸,眼神左右乱飘,继而低声道:“川哥,你今天是不是等了很久?”

他战战兢兢,“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我怕你误会岁岁,她其实不想让你等的,只是陈策哥他们拉着她下注,赌你能等她多久,所以……”

“说完了没?”很沉的斥声,梁涉川情绪中的不耐烦冲破极限,“她是我的人,怎么样也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上赶着跟我解释。”

“我只是……”

“还有上次的事,你别以为就那么过去了。”

“落水的事我已经跟岁岁解释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但是她好像不信,所以那两天还一直抽空去沅姨那照顾我,跟我道歉。”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在唐昭每个字眼中越来越紧绷,他肉眼可见梁涉川从起初的轻蔑,转化为不解,再然后是怒。

他手劲很大,中学的时候学过散打防身,后来是为了保护绮岁。

亲自动手打人这事,过了莽撞冲动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了。

尤其是开始自己接手做生意之后。

但这次,火是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的,梁涉川捏紧了唐昭的衣领,他是身子骨轻的男人,他能够轻松制衡他。

“你刚才说什么?”强势的质问扼喉,领子勒的唐昭呼吸困难,梁涉川将他摔到墙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让绮岁照顾你?”

这个“照顾”之中包含太多。

只要是给他端了杯水,在梁涉川眼中就是照顾。

绮岁那么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吃个橘子都要他剥皮,凭什么去照顾个不相干的人物。

唐昭断气出声,想解释时脸上已经挨上了结实的一拳。

颧骨痛的几近碎裂。

梁涉川有身高优势,压迫感是至上而下的,他要挥起拳头,唐昭不会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包间的门推开,绮岁还在整理衣领,半抬头,茫然瞬时化为错愕。

她喊了一声,叫停了梁涉川的第二拳。

秦绻和她一块出来,又一块跑上去拉架,也只是单单将梁涉川拉远点罢了。

绮岁推拒着他的腰,将他和唐昭分开,来的时候,唐昭的嘴角正在冒出血丝,虚弱的由秦绻扶着,眼神无辜。

“没事吧?”

秦绻用指腹过了下唐昭红肿的嘴角,他痛的轻呼一声,眉角轻皱。

说上次是意外,这次她们可是亲眼看到了梁涉川动手。

绮岁不能再偏袒谁,她面色很冷,“你打他干什么?”

梁涉川铆足了劲儿将绮岁推开,挥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唐昭。

“我没能打死他呢,偷着乐吧。”

秦绻压沉了声,“阿昭还小,你跟个小孩一般见识干什么?”

生怕他再动手,绮岁拉着他的手腕,隐约感觉到上面的青筋突跳不止。

是恼怒到了极点,才会这样。

她不知道在她们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唐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触到梁涉川的逆鳞。

他阴测测地冷笑一声,像是宣判死刑的口吻:“我可不会尊老爱幼。”

绮岁后背都凉,梁涉川转而问她:“回不回家?”

问题抛来的时候,她想到的是唐昭无辜的眼神,受伤的脸,犹豫的空档,梁涉川自嘲笑笑,转头就走,步伐快的可怕。

“秦绻,你看一下阿昭,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绮岁匆忙说完,不等他们回答就去追赶梁涉川,他走的太快了,几秒钟的功夫背影都恍惚。

她叫他的名字,在走廊回荡,他听到却一下都不停。

气在心头,她追的着急,在跟下楼梯时鞋跟狠狠滑了一跤,膝盖撞到台阶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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